一个时辰不到，就听下人说陵王急匆匆地回府了，即刻便去了秦岫烟的院子。

这是元忻的第一个儿子，按照祖制，郡王长子为王长子。

王长子降生，这个好消息该是让他异常欣喜，元忻赏了秦岫烟金银财帛、锦缎绸料等一应物品，高兴之余，还破了王府非年非节不赏现钱的规矩，所有下人，都赏了银钱。这让整个陵王府上上下下的人都兴奋不已。

莫姝隅隔三差五的就邀我一同去看秦岫烟和王长子。头一回，我和她一同去瞧那婴儿时，因心里念叨着是王长子，还颇有些兴致勃勃的感觉。可自从我刚走进秦岫烟的院门那一刻起，便总觉得她那个陪嫁丫头双成两眼一直盯着我。走进秦岫烟的闺阁时，双成总在我身后跟着，端茶倒水这些全让其他小丫头们招呼。秦岫烟半倚半靠地坐在床上，满目怜爱地瞧着那个粉嫩粉嫩的小婴儿。虽然我上次一再保证我绝不会带走王长子，可她见到我时，看起来却仍旧有些不能释怀，还是有着那么些谨慎和顾忌。莫姝隅抱着那婴儿哄了好一会儿，满脸兴奋地说：“妹妹你瞧，这才几天的小娃娃，就会睁开眼睛了！倒真是可爱极了！”

我凑过去一看，果然，襁褓中的婴儿眼睛慢慢睁开了一条缝，露出了一点点的黑眼珠来。我还从未这么近距离的见过这么小的娃娃，心里觉得很是惊奇，便有些心痒痒的说：“好可爱，让我抱一抱看看。”

“小心！”秦岫烟和双成异口同声地说着，我和莫姝隅都一愣。

秦岫烟脸色忽然一下变白了，尴尬地说：“李姐姐可别介意，他还太小，太软，实在是不太好抱，连我自己都不怎么敢抱他，抱紧了怕他疼，抱松了又怕他掉，这几日都是奶娘抱着的。”

我把手缩了回来，瞧了她一眼略显慌乱的神色说：“我瞧着他，粉嫩雕琢，娇巧可爱，便有心想要抱一抱。听妹妹如此一说，也是我没细细思量惹的祸。他还这么小，我又没生养过，手上没轻没重的，万一手滑了可就是罪过了。”

莫姝隅在一旁倒是宽慰着说：“这其实也没什么，头两日我也不会抱，还是奶娘教的，现下不也会抱了？李妹妹以后也是要生养的，到时候自然会抱了。”

我淡淡地笑了笑，伸手摸了摸婴儿的脸，夸了几句，便远远地坐着，不再动去抱那婴儿的念头了。

见我如此，那秦岫烟和双成倒像是松了一口气般，神情顿时都轻松起来了，和莫姝隅有说有笑地聊了好一会儿。

日后，莫姝隅再邀我去看秦岫烟，我便不应了，只推脱说身子不爽，不再出门了。可就算我不出门，礼节也是不可免的。我让赵管家买了长命金锁银项圈，就准备当作贺礼了。

“他不过是个未足月婴儿，你这礼也太贵重了些。”

元忻翻看着我准备的东西，原本是不动声色的，可不知为何最后来了这么一句。

我有些诧异地看着元忻，这礼是送给他的儿子的，他为何嫌贵重了？长子降生最高兴的人不就是他吗？我看重他的儿子，他不高兴吗？

我一面让暮雨把东西都收起来一面说：“这是陵王府的第一孩子。既然是王爷的长子，送什么都不过分。可惜我只是俗人一个，只会送这么些金银俗物，那些情趣高雅的东西，我可是一概不会。”

元忻笑了笑，看起来有些高兴，又不像是高兴，他的眼神那样让人琢磨不透：“你哪里需要送这些东西，你可是他的救命恩人。我昨天特地去了顾太医的府上谢了他一番。顾太医说，那日好生凶险，若不是你去请得及时，只怕后果就难料了。”

我淡淡地说：“这我可不敢当。救命恩人是顾太医才对，我不过跑了一趟腿，怎么能抢了他的功劳呢？”

容姑端了茶上来，元忻接过茶，喝了一小口，侧过头望着我说：“可若不是你去，旁人也请不动顾太医，你连我赏你的野山参也拿出来了，怎么会不敢当呢？”

我随口答到：“这也不是什么功劳，我在淮北侯府的时候，经常去顾太医府上请他的，一来二去就熟悉了。人熟是一宝，也就好办事了。不然我也请不来的。”

话音未落，我就后悔了，无缘无故，我为什么要提淮北侯府呢？元忻的脸色没怎么变，眼神却添了些冷峻的感觉：“是吗？”

这句话他拖得长长的，问得更是意味深长，我答是也不对，答不是也不对，怎么答都是个陷阱。

容姑瞧着不对劲，赶忙过来说：“王爷既然来了，就在此用了晚膳吧。我让小厨房多做些王爷爱吃的菜，这几日王爷该是忙坏了，该好好歇息了。”

元忻把手里的茶杯搁在一旁说：“不了，我去秦侧妃那里，看看孩子。”他随即起身来，朝门口走去。守在门口的长福赶忙将外袍帮他围上。

我将元忻送到院门口，他停下脚步忽然问道：“你喜欢那个孩子吗？”

我觉得他问得有些莫名其妙，这个问题，任谁都不会回答不喜欢，“喜欢。”

他转过身来，呼出的白气让他的眼神更加有了一种捉摸不定的感觉：“那你是否想过要抚养他？”

北风从我的面前阵阵刮过，直把我的心刮得七摇八落，这样的问话让我感觉前面就是一个无底洞，秦侧妃有这种想法也就罢了，为什么连陵王也会这么觉得？难道陵王觉得我是因为想要争得抚养这个孩子，才会请来顾太医？才会拿出野山参？才会赠与厚礼？

我就着北风的冷冽，冷冷地说：“王爷多虑了。按照祖制，王长子该由正妃抚养才对。青荦只是侧妃而已，从未想过要抚养他。上天有好生之德，青荦自告奋勇去请顾太医，不过是因为这是人之长情罢了。若换做旁人，也是一样的。”

元忻听了之后，眼神开始有些飘忽不定：“你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因为人之常情吗？”

冷气在我的嘴角凝结成了寒霜：“难道王爷以为我是因为其他原因吗？”

元忻看着我足足有一炷香的功夫，我看着他的眼神，慢慢变得似是怅然若失，又似是黯然，永远都瞧不真切的感觉。

他长长的吁了一口气，说：“这北风吹得紧，怪冷的。你进去吧，别站在外头了。万一受寒可就不好了。”

元忻走了。我扶着额头莫名其妙，这不知道从哪里刮来的一阵风，不明不白的就将我卷入其中，我感觉怎么也挣脱不了。

回到里屋，我叫了容姑、暮雨、寻霜、渚云四个进来，正色说：“明日一大早，慕雨将这些东西都送到秦侧妃的闺阁中，其余的话就不用说了，只说是贺王长子的贺礼。容姑明日去请钱大夫吧，就说我病了，这几日谁来都说我病着。寻霜你把吃的东西都留心起来收好了，别一个不小心又送到不该送的地方去了。你们提点这院内的人，有些话，可不得乱说。”

渚云瞧着我脸色不太对，支吾着说：“侧妃是不是听到什么了？”

我平常是不关心下面的人说什么的，也从不关心王府里的其他事的，听她这么一说，倒像是有些闲话是挤兑我的，便问道：“怎么？你听到什么了？”

渚云还没来的急开口说话，容姑便微微怒道：“下人们无聊嚼嚼舌根，都是些瞎乱编排的事，你该不听才是，哪有往上赶的？还说到这里来？”

渚云一下子被堵住了，满脸通红，低着头，不说话了。

我叫着容姑道：“渚云必是听到了些话，觉得不像话，才会为我打抱不平的。说来听听也无妨，也让我知道我在旁人眼中是怎样的。”

渚云这才咬咬牙说：“也不是在编排侧妃，就是最近大家都在传，说素日里三位侧妃是一样的，平起平坐的。可如今秦侧妃生了王长子，这以后在陵王府的身份地位便不一样了。说不定，还能母凭子贵成为正妃呢。”

原来是这么回事。

我忍不住笑了：“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也是，不管是谁为正妃，都不会是我。不管是谁为正妃，和我也没多大干系。

渚云一听就急了：“侧妃这话说得不对，怎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现在，好些个下人，都上赶着去秦侧妃的院里，又是巴结又是奉承的，就等着秦侧妃成为正妃，让他们有好日子过呢。侧妃现在也没有孩子，王爷来的又少，这万一以后……”

渚云停了一下，抬头悄悄瞧了我一眼，没往下说了。容姑一听，有些焦急到：“你这个孩子，该你操心的就不操心，怎么净操心些这样的事情。侧妃以后自然是会有孩子的。”

我不由得又一次扶住了额头。这个以后，怕是不会有了。

入夜，慕雨帮我铺好床，我摸了摸头上的发髻，那跟簪子牢牢地插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