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重获垂青
作者:鄠樗      更新:2020-02-02 02:56      字数:4080

雪无声地飘下,四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院子里,没有一点声音,静谧无比。

我靠着窗棂看着外头那雪,越下越大了,从开始的米粒大小,变成了鹅毛飞雪。不多时,那脚印就被覆盖住了。半点也看不出那走过的痕迹。我忽然有些恍惚,是容姑没有从雪地上走过还是雪想要遮住容姑的脚印?

这样的天,刺绣是最好打发时辰的。我把上次没有绣完的手绢翻了出来,搭上花绷子,又重新绣起来。兰花的叶子要用墨绿色的线从底部开始绣,慢慢往上便换成深绿色,到叶子尖尖处便换成不深不浅的绿色。叶子要绣出一个弧线,让人看到后觉得软若无骨,有随风轻摆的摇曳姿态。

我绣着叶子的一半还不到,忽然听到外面传来容姑的声音:“大家把手里的东西都放了,全到东厢房来!”

不多时,老老少少的下人都聚到这东厢房了。容姑进来,先对着我福了一福说:“王爷要我传话,说今日晚些时候来侧妃的闺阁用膳就寝,让侧妃先行准备着。”

陵王要来吗?他气就如此消了?我还没想清楚,却瞧见一屋子的下人的表情,或惊或喜,或惶恐,或不安,一眼望去,众人表情迥异,各行各色,就没有几个是相同的,倒是比外头唱戏的有趣多了,我忍不住笑了一声。

就着这声笑声,容姑说:“恭喜侧妃。”那一众下人也跟着附和着:“恭喜侧妃。”

这声恭喜听在我的耳朵里,是那样的刺耳。人总是这样纠结,想要的迟迟不到,却又殷勤盼之,不想要的转瞬即来,却又不堪其烦。

容姑转身对着一众下人厉声说道:“这两个月,你们也是太松散了些,侧妃心性好,宽宏大量不计较。可今日王爷要来了,你们有要偷懒耍滑的,不愿用心伺候的,有想要走的,也有些个手脚不干净的,也不必藏着掖着了,索性就趁着王爷在,一同回了王爷吧!”

下人们面面相觑,看院门的婆子讪讪地笑着说:“容姑这是说的哪里话,我们自然是要尽心尽力伺候好侧妃了,什么时候有这些个事了?”

容姑冷笑一声说:“那院子里的几个说说,你们怎么做?”

那个婆子说:“我们立马就去,把哪些积雪扫干净了,等王爷来时,必然是一条宽宽敞敞的道儿。”

接下来,屋里的屋外的,都争先恐后地说怎么收拾,怎么打扫,怎么捯饬。

说得差不多了,容姑瞧着小厨房的厨娘说:“那厨娘为何不说话呢?王爷的晚膳,你打算如何操持?我看昨日那午膳的萝卜青菜挺好的,不如今日就照着昨日的菜谱来做吧。”

那厨娘顿时脸上抽搐了几下,方说:“容姑说笑了。王爷是贵胄之躯,哪里能吃得了这些。晚膳我必定好生操持一番。”

容姑捏着嗓子尖着声音说:“可我看,今日这雪,下得比昨日更大了些,底下送菜的庄子昨日弄不到菜,今日恐怕也弄不到菜。我怕食材不够,你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那几个碟子几个碗的规制,你要如何凑得齐啊?”

厨娘涨红了脸说:“容姑放心好了,今日食材够了,晚膳八个硬菜,外加四个凉菜四个点心,一样都不会少的。”

容姑说:“这天寒地冻的,四个凉菜就免了吧。今日这话是你自己说的,往后你可别说哪日又缺了食材,只呈上来萝卜青菜了。”

厨娘唯唯诺诺地应着。

容姑面带愠色道:“你们都还站在这里做什么?还不赶快忙活去?要等王爷来了亲自动手吗?”

一众人,立马都出去了。

我推开窗子,看到外面的院子里,不久前还空旷寂寥空无一人的院子,突然一下子就冒来了这么许多人,扫雪的,收拾的,擦洗的,一个个干得热火朝天的,人声鼎沸,早些日子那些懒散之态颓废之气一扫而光。这些人活着,就是为了他一句话吗?活生生把自己的喜怒哀乐,都拴在那样一人身上。他来,就高兴,他不来,就气馁。这何尝不是种悲哀?

渚云在我后头说:“侧妃,关上窗子吧。这冷气透进来,对身体可不好。”

我似笑非笑着说:“先别关,我正看戏呢!这戏如今正在兴头上,好看得紧呢。呆会儿可就没有了。”

渚云有些不明就里:“看戏?看什么戏?”

我说:“市侩汇。”

渚云听不明白,容姑却是听明白了,容姑上前把窗子合上,说:“侧妃也别太在意这些下人了。她们也只是想有个盼头。这世上,无论谁活着,都是为了个盼头。”

是啊,有盼头,活着,才有精神,才有意义。连这些下人都知道要有个盼头。有了盼头,才能为实现那个盼头而付出心血,付出努力,付出辛劳。我的盼头又是什么呢?没了盼头的我,连付出都成了一种奢侈。活着,和没活着,也许就差了那一口气罢了。

容姑对着渚云说:“待会儿,你便去那花园口守着,瞧见王爷来了,赶紧回院子里来报。”

我皱了皱眉头说:“这么大的雪,干嘛要渚云去外头守着?怪冷的。王爷要是来了,那守在院门口的婆子自然会报的。”

容姑说:“那婆子会报是不错,可那时王爷都已经进门了。如今渚云先去外头守着,瞧见王爷来了,侧妃就可赶紧去院门口迎一迎,方显得诚恳。王爷见到侧妃如此这般,自然能体会侧妃的一番良苦用心,不管心里有什么,都会烟消云散的。”

我扶住了额头,这么多门道,还真是头疼。

容姑又接着说:“呆会儿侧妃见了王爷,也该活络些,多说些体恤安慰的话才好。”

傍晚时分,渚云跑着进来了,说王爷来了。

容姑赶紧拉着我,招呼这一应下人到院门口候着。暮雨赶紧拿着大氅跟出来,容姑瞧了瞧说:“这大氅是暖和,可现下不披着才好。”暮雨便只好又拿走了。到院门口一瞧,远远的,果然瞧见陵王来了。

方才在房里时炭火生得旺,合上窗子冷气进不来,暖和得很,我便没有穿特别厚实的棉衣,如今一出来,雪还在下着,猛地的一阵风刮过来,我又没有戴手套,又没有拿着手炉,真是觉得清冷清冷的。

陵王走到我跟前,眼里没有半点涟漪,平静地看着我,语气也颇为平静地说:“怎么站在院门外头呢?雪下得这么大,也不披个大氅,仔细要受风寒。”

容姑从后面拉了拉我的袖子,我浅笑着说:“站在院门外,方能远远地瞧见王爷过来。才特地在此候着的。”

陵王脸上浮现出一缕意味深长的笑容:“是吗?”

他是气消了吗?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当看到他的笑脸时,我身后的这一众下人,都认为他已经不生气了。

他伸手过来将我肩膀上的雪花轻轻地拂了拂,牵住了我的手:“手都这么凉了,该是在外头站得久了。你身子本就虚,何必这么折腾自己,下回不必如此了。”

他牵着我一同走进院内,院里的雪已经清扫过了,从院门口到前厅,扫出了一条宽敞的道,深色的青石地板显露无疑。石板两侧是堆积起来的白雪,都扫到了几处,成了几个雪堆儿。陵王牵着我一同走过,每一步都是踏在石板上,他的靴子和石板碰撞着,发出浅浅的声响。

不知为何,我心里却忽然浮现出那样一幅画面来,若凝牵着我走着,我们走在雪地上,每一脚踏下去,就能听到雪被挤压发出的声音来,身后,留下的,是两行脚印,长长的,一望无际的脚印。

我疯了吗?我拼命掐了一下自己,好让自己清醒过来。

晚膳小厨房可是拿出了看家的本领,八个大菜,每一道菜端出来都是精美绝伦,尝一口都是汤鲜味美。

陵王看起来很满意,特意叫了那厨娘到前厅来,问道:“今日的晚膳做得甚是好,本王该好好赏你才是。你说说看,该赏你什么?”

厨娘尴尬地笑笑说:“王爷开心就是我们这些下人的福气,哪能讨赏呢?”

我看着她说:“王爷,厨娘辛苦了大半日才做了这桌菜,着实辛苦。可王爷赏的未必合她的心意。不如这赏由我来定,如何?”

陵王点点头:“这样也好,毕竟是你院子里的人,你说吧,该赏什么?”

厨娘的脸顿时僵硬起来,却又要使劲挤出几缕笑容来,看上去很是滑稽。

我看着陵王,带着些撒娇的口吻说:“王爷可知道昨日午膳我吃的是什么?”

厨娘的脸色顿时大变,带着讨饶的眼神瞧着容姑。容姑端端庄庄站在一侧,也不瞧她。

陵王饶有兴趣地问:“是什么?”

我站起身来,走到厨娘跟前,盯着她一字一顿地说:“琼楼瑶阁白玉丝,春风拂面翠儿缕。”

“那是何物?本王怎么还未见过呢?”

厨娘吓得差一点站不稳,面如槁灰。我对着她娇笑着说:“是啊,我也是头一回尝到呢。这两道菜,一道清脆可口,一道柔软爽滑,尝一口都是齿颊留香啊。可惜,这好东西按规矩她是无福享用的,做得辛苦却没能尝一口,实在是可惜。我看,不如就赐她这三日都吃这两道菜好了。”

陵王拍手叫好,厨娘惊魂未定。

我冷冷地笑着,有些事情我不计较,是因为我觉得没什么计较的必要,并不代表我计较不了。可事情若是僭越过头了,我认真计较起来,必然是不会留有余地的。只是我不想做得太过头了,警醒一下,就当提点了。

入夜,陵王走到里屋的一侧,把那扇屏风拉了过来。我靠着床坐下,伸手抚摸着容姑刚刚铺好的床,今日一听说王爷要来,容姑便把棉被换成了这床大红色的锦被,说是兆头好。

我正一个人胡思乱想着,忽然觉得眼前变得昏暗了,转过头一看,却见陵王站在我面前。他要做什么?我心里揪在一处,陵王靠着床的另一侧坐了下来,我只觉得心慌乱得跳个不停,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我总感觉他身上有一种无法忽视的压抑感,如今,这压抑感让我感到浑身都僵硬起来。

他若是要我服侍,我该如何?我低下了头,不敢看他,手中却不自然地捏紧了被子,陵王的手朝我的脸庞伸过来,我正想着该不该躲开时,那手却越过我的脸,握住了我头上的那只簪子,一把拔了下来,我的长发,便如锦缎一般顺滑,沿着肩膀,一路顺着垂下来。

“你睡觉时还带着簪子,半夜压到了,可是会疼的。”

他起身将簪子搁在梳妆台上,顺手拿起我搁在一旁的手绢,那条绣了一半的手绢。他看了看说:“你父亲还说你被骄纵了,也不尽然,这手绢倒是绣得很好看。”

他回头看了我一眼,见我没答话,便走到屏风后面去了。

我浑身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一般,差点连坐都坐不稳了。就在上一次,他留夜在我的闺阁中,说我的头发生的好看之后,我便要暮雨日日都把头发绾起来,连夜里睡觉也不拆开。

我转头看着那扇屏风,这是李府的陪嫁。寻常人家的屏风上,要么是诗文绸缎,要么是山水风景木刻。这扇屏风,确是用银制成不厚不薄的一面,再在银面上雕刻出镂空的人文风景来,栩栩如生,别具一格。

这扇屏风的后面,陵王就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