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便说说,你们出门为何不告之管家一声?为何不要府中派遣车马?为何不要小厮跟着?为何不多带几个丫头?还有,你们去了哪个市、走了哪条街、经过了哪个坊、逛了哪些铺子、看了哪些物件、买了何物,又为何至夜不归?”
“啊?”陵王这个连珠炮放出来,暮雨是根本就接不住。
我只觉得心砰砰跳得厉害,一旁的暮雨,连呼吸里都是惊吓。
“说不上来?看来侧妃是要好好回忆一番才能想起来了。你们都下去吧。”
一屋子人如蒙大赦般纷纷起身退了出去。暮雨紧张得有些发抖,容姑本来已准备往外走,瞧见暮雨还跪着,上前拉起她,暮雨看着我,她的眼泪都在眼眶里面打转转,快要流出来了,容姑低声说:“走啊!”拉着她便望外走,暮雨由着容姑拖走往外走,走一步又几次回过头来瞧着我。
“你先起来吧。”
我扶着酸痛的膝盖缓缓起身,抬头看着陵王。他的表情一向收敛得很完美,让人从来都看不出是什么心情,可今天,我却真真切切看到了他严眉厉目的模样。
陵王走到我面前,冷冷地问道:“你去了何处?”
眼神,藏着锋利;语气,是从冰缝之中透出来的寒冰冷冽。
我在脑海中飞速转了一圈,我出去时确定没有人见到,也没有旁人跟着。
我让自己平静下来,装作无事的模样说:“我在府里呆得闷了,就出去东边集市上逛逛。”
陵王依旧不改表情:“是吗?”
我无法从他的表情和眼神中窥探出什么,他相信还是不相信?不管他信与不信,我去淮北侯府的事,是绝对不能让他知晓的。我说出的话,也只能硬扛着继续往下说:“是的。王爷若是不信,可以寻暮雨来对质。”
他冷笑一声说:“东边集市天没黑全就散了,你却到此时才回府,要我如何信你?”
即便谎言被戳穿,我还是要做垂死挣扎。因为我料准他不知道我去了何处,因为我料不准真话对他而言意味着什么。
我说:“集市散了后,我又四处走了走,结果迷路了,所以才回来晚了。王爷是因为我坏了规矩生气么?王爷曾和赵管家吩咐过,我是不必受府里规矩约束的。”
陵王说:“我是生气,不过不是因为你坏了规矩,而是因为你一直在说谎!”
他上前一步,猛的抓住我的手腕:“你当我不知道吗?你去了折梅园!”
我一下惊呆了,他怎么会知道?
他再逼近一步,这下,眉目之中是呼之欲出的震怒:“你还哭过了?是为了谁流的泪?为淮北侯吗?你如此做是要将我置于何地?”
我从未见过他发火,此时,我看着他全身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怒火,不由得渐渐生出一种莫名的恐惧感,严严实实的压抑着。他抓住我手腕的手又使了一分力,我只觉得手都要被他捏碎了。
我使劲往回拉着我的手:“放开!放开!”
此刻,我只觉得那恐惧已将我一层一层的包裹,我只想逃开,离得他远远的。
陵王没有放开,反而将我往前一拉,我重重地撞在他的身上,刚要推开,他却低头吻了下来,更准确地说,是毫无顾忌的掠夺,是明目张胆的侵犯。
我气不打一处来,拼命想要挣脱,他一手环在我的腰上,一手环在我的后颈部,没有一丝空隙,我越挣扎,他环得越紧。
我几度推搡皆毫无成效,心里又气又恼,一口狠狠地咬了下去。
他突然放开了双手,我本来就在使劲推开,这一下,我往后退了好几步,直直地撞到架子上,那架子被我一撞便晃了几下,上面放的那个花瓶砰地一声在地上摔了个粉碎。我用手撑着架子,才让双腿没有软下去,大口喘着气,半天才缓回过神来。
我偷偷看了一眼陵王,刚才貌似是用力过头了,他嘴角竟然浸出了血丝。
陵王的眼里渐渐升腾出一丝寒气,甚是骇人:“一入侯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你不明白吗?”
我惊恐万分地看着他。
“郑颢和你从前的种种,我可以既往不咎,但是从你嫁进陵王府的那一天开始,你便是陵王侧妃,便和淮北侯府没有任何干系了!无论何时何地,你都不该忘记这一点!”
我无话可说。
陵王继续冷冷地说:“你嫁入陵王府后,我待你如何?你扪心自问,衣食住行一应物品我可有半分亏待过你?你不思感恩也就罢了,起码也该安守本分恪守妇道!你偷偷出门与前夫私会,可有半点陵王侧妃的风范?记住你的身份!你好好反省吧!”
他推开门拂袖而去。门外,只听到他的声音:“自即日起,这院内所有人,一律禁足在院中,没有本王许可,任何人不得踏出这院门一步!”
我内心惶恐至极,腿一软,跌坐在地上。
暮雨和寻霜先进来了,暮雨见我坐在地上,便来上前拉我,拉了几下都没有拉起来,索性不拉了,陪我一同坐在地上。
寻霜一边收拾着地上的花瓶碎片,一边哭哭啼啼地说:“小姐,你刚走不久,王爷就来了,见你不在就问了,我说小姐要出去走走,我也不知道去了何处。可是等到天黑也不见小姐回来,王爷就生气了,大发雷霆,直接问我小姐是不是去了淮北侯府。小姐,我没有说,我真的没有说。”
寻霜哭得抽抽搭搭的,我说:“我知道,你不会说的。”
我回过头拉着寻霜的手,才发现她被那花瓶碎片划破了手指,鲜红的血正一滴一滴地往外滴。我赶紧掏出手绢来把她的手指包住,暮雨扶着我起来,又去寻了药膏来帮她擦了。
我拍着寻霜的肩膀说:“你别哭了。我知道,你一定不会说的。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你就不用担心了。还有,这几日你就不要碰水了。好好去歇着吧。”
暮雨又好生安慰了她一回,寻霜这才止住了不哭,出去了。
暮雨送着寻霜出门,回头便把门关上,转身就往我跟前一跪。
我大惊道:“暮雨,你这是怎么了?你快起来!”
暮雨流着泪说:“不,小姐,你让我跪着吧。等我把话说完了,再起来。”
“你要说什么?为何不能起来说?”
暮雨固执的说:“不。小姐,我说的话小姐听了必然是要生气的。可我还是要说,就只能跪着说了。”
我叹了口气说:“好吧,你要说什么?”
暮雨擦了擦眼泪说:“小姐,你忘了侯爷吧。”
我像被雷电击中一般:“你说什么?”
暮雨说:“小姐,你忘了侯爷吧。你不要再想着他了,也不要恨他,你忘了他吧。”
我慢慢重复着:“忘了他?”
暮雨眼里含着泪,却生出了些坚毅:“是的。小姐只有忘了他,才能有以后啊。我知道,小姐忘不了。小姐心里也许还想着,要是有一天,侯爷回心转意了呢?如若小姐没有再嫁人,这么想一想无可厚非。可是,小姐你已经入了陵王府,又是皇上赐婚,还这么想,就是痴心妄想了。你和侯爷,早就已经回不去了。王爷就算再厚道,心眼再宽大,再不计较,也不可能容忍自己的侧妃还想着从前的夫君啊。”
我闭上了眼睛,泪水顺着脸庞流了下来。
“小姐,王爷是个男人,即使他心里再没有你,也不可能会让小姐去淮北侯府的。你是他的侧妃,这对他意味着什么,小姐心里是清楚的啊。小姐,你为了老爷,为了夫人,为了大少爷,也为了你自己,你忘了侯爷吧。王爷若是真的追究起来,小姐你以后可怎么办啊?”
暮雨一边说,一边哭着。她的话,像一根针,一针一针地扎在我的心上。我的心思,她全明白,就是明白,才说得如此扎心,每句话,都打在我的七寸上。
我坐在椅子上,对着她说:“暮雨,你说的这些我全知道。可是你知道吗?这里,”我攥紧拳头,一下一下地打在我的胸口,“这里,我每日都和自己说,我不要再想起若凝了,我不要再想起他了。可是这里,它不听我的使唤啊!我拼命地想要忘记,它就拼命地忘不掉啊!这里,它空不了,它为什么总是空不了?它空不了我要怎么办?我心里容不下旁人了,我心里再也容不下任何人了!”
暮雨抓住我的手:“不要打了,小姐,不要再打了。”
我泣不成声:“我从能记事起,我就能记得若凝了。幼年时,在下面的庄子里,有一口水井,我在井床边写字,他便在井床边舞剑,老夫人和母亲在一旁说,正是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两小无猜,不如就定桩亲事吧。我从小就知道,我会嫁给他,从小到大这么多年,我心里只有他一个人,只有他一个。你要我怎么忘记他?我连恨他都做不到。”
暮雨说:“可是小姐,忘不掉他你要怎么活呢?若王爷因为此事而迁怒李府又该怎么办?”
我问暮雨:“暮雨,你是喜欢戎昱的吧?”
暮雨被我问得一愣,擦干净眼泪,有些躲闪,又有些害羞,低下头,手里攒着衣角,半天才说:“小姐怎么知道的?我可谁都没说过。”
我说:“这还用得着说吗?我是过来人,只瞧一眼你看他的眼神,自然就什么都明白了。”
暮雨没有回话,也没有否认。
我再问她:“暮雨,若有一日,我是说如若有一日,戎昱负了你,你会如何?”
暮雨咬咬牙说:“若有一日,他负了我,我必恨极了他。我待他这般好,他怎可如此待我?但是,我能肯定,戎昱他不会负我的。”
当初,我不也是如此笃定吗?也认为,世上负心男子纵有千万,但他偏偏就是那千万之外的一个。
“那你可能忘得了他?”
暮雨没想到我会如此问她,想了半天,方说:“也许能,也许不能,我,我不知道。”
她不知道,我也不知道。
我想,也许,有一日,我能忘记若凝,也许,终其一生,我也无法忘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