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沿着路往秦岫烟的院子走去,只见那赵管家也正急匆匆地往秦岫烟的院子走。赵管家见到了我,停了一下,朝我见了礼。
我想着,昨夜赵管家也在,先问问情况,待会也好安慰安慰秦岫烟。
我笑着对他说:“昨夜赵伯辛苦了。”
赵管家虽然嘴上说着不辛苦,但这么熬上大半夜,两眼的血丝,满面的倦容,却是说不了谎的。
我问:“我听说昨夜秦妹妹不舒服,到底是怎么了?前些天不是好端端的吗?”
赵管家说:“昨夜秦侧妃说肚子疼得紧,王爷也是吓到了,连夜请了两个大夫来,都说是吃了那活血的东西,动了胎气,王爷挨个问侧妃身边的人,到底吃了什么,秦侧妃贴身的丫头说,饮食是和素日里一样的,唯一不同的,就是白日时吃了几点桂花糕。”
我听后大惊:“桂花糕?”
赵管家倒是没什么惊讶的:“后来弄清楚了,是个误会,两个大夫都查验过了,那桂花糕里没什么不该有的东西。”
我不由得添了几分谨慎问道:“那秦妹妹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
赵管家说:“是山楂糕。”
这个答案实在出乎我的意料:“怎么有孕之人不能吃山楂吗?我为何从未听说过?”
相对于我的一惊一乍,赵管家的语调确平缓得很:“侧妃没听说过是正常的,我今日也寻了府中上了年纪的老仆人一一问过了,确实没什么人知道这有孕之人不能吃山楂。那大夫说过了,山楂味道酸甘开胃,微温能通,消化行散,药力颇强,有孕之人偶尔吃上一两点山楂糕还是无碍的,若是吃多了,就会有麻烦了。一般寻常人只知道山楂能开胃消食,又酸甜可口,却全然不知山楂也是味化淤的良药。”
我又问:“这山楂糕是何处来的?”
赵管家说:“这山楂糕是秦侧妃的陪嫁丫头从东市上买来的。小丫头不懂这些,只知道山楂善消食化积,又能开胃,以为无碍,却不知此物也能活血散淤。平日中秦侧妃胃口不佳,偶尔也吃过一两点,也未见不妥,昨日觉得膳食吃得多了些,胃有些撑到了,便多吃了些山楂糕。”
我脸本是绷着的,这时笑着说:“如今秦妹妹该是没有什么大碍了,赵伯却是还要劳累几日的。我便不耽搁你了,赵伯去忙吧,忙完了也楸个空当休息一下。”
赵管家道谢后,急匆匆地往秦岫烟的院子中去了。
我瞧着赵管家的背影消失了,笑容也慢慢凝固在唇边。那秋风吹着,我觉得比昨日冷了十分都不止,这怎么会是秋风呢?明明那冬日的北风,明明是。
我回头说:“我有些乏了,容姑,渚云,我们回去吧。”
渚云瞧着我脸色不对劲,问:“那这两匹缎子呢?拿回去吗?”
我搅了搅手中的手绢,说:“无妨,你送到秦侧妃的闺阁中去吧。就说我本要来看她的,奈何身体不适,怕过了病气给她,就不亲自去看她了。”
我刚回到院子中,就看见寻霜端着两盒桂花糕从屋里走出来。我叫住她说:“这盒桂花糕你送到莫侧妃的闺阁去,另外一盒,就不必送到秦侧妃的闺阁了。”
寻霜一脸疑惑:“这是为何?刚刚不是还要我送去吗?”
我想了想,对寻霜柔声说到:“也不是,我就是怕你整日做桂花糕太累了。上次应了王爷的桂花糕,还一直没送过去的呢。若是送了秦侧妃,那就送不了王爷了。可我又应了王爷。我实在舍不得让你辛苦几日再做一回,便只好把送秦侧妃的那份送给王爷了。另外一盒,你送去拢云堂吧。”
寻霜听了,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出去了。
我回到里屋,把手绢往旁边一丢,靠着软塌坐下了。容姑端了茶进来,说:“大夫本来说侧妃病中是不宜饮茶的,我瞧着侧妃是喜欢喝茶的,也就喝一小口吧。该是不碍事的。”
我端起茶杯来,杯口冒着氤氲的热气,我将杯口靠近嘴唇,闭着眼睛轻轻嗅着,那茶的清香慢慢渗透过来。
容姑在一旁说:“我知道侧妃心中在想什么,可是大夫不也说了吗,桂花糕就是个误会。那陪嫁丫头说的话也未必是有心的。”
我两手握着茶杯,想用茶杯的温度温暖自己的手心:“有心还是无意,谁知道呢?”
容姑说:“也许是那小丫头不懂事,以为侧妃对她家小姐怀了什么坏心眼。既然秦侧妃没事,那侧妃就放心吧。”
我睁开眼,方慢慢觉得心中舒坦一些了。我说:“我没什么不放心的。我本来就是身正不怕影子斜,再说,我若要动什么心思,又怎么会用自己陪嫁丫头做的桂花糕。”
容姑说:“说的就是这个理。既然都已经说清楚了,侧妃就宽宽心,无须放在心上了。往后也不要结什么心结才好。”
我握着杯子冷冷地笑着:“我本来就没放在心上。”
我若是心中有陵王,这件事必然是要放心上的,可惜我心中没有他。
容姑说:“那便最好了,只是我瞧着侧妃为何还是对她有些顾忌?”
我说:“顾忌也谈不上。我只是想图个清静罢了。有些事,有些人,还是躲远一些的好。不必搀和进去。”
下午,寻霜又折了些桂花枝回来,我坐在风铃下的长廊边上,看着寻霜、渚云、暮雨三个丫头弄了一大盆水,将那桂花从小枝条上细心的摘下来,这个活看起来好玩,却是辛苦的,那桂花小小的一朵,或不大一簇,都要摘下来,放入水中清洗一番,再取出来晾干。三个丫头到底是年少无忧,摘着摘着,便你弄了我一脸水,我又洒了你一脸水,玩得不亦乐乎。
正在此时,站在我身后的容姑说:“王爷来了。”
我瞧过去,只见陵王元忻刚从院门口进来。
三个小丫头这才不玩闹了,立在一旁,却还是偷偷地你拉我一下,我扯你一下。
我绕过长廊向元忻行了礼,他笑着说:“在院外就听到里面笑得热闹了。你们在做什么?”
寻霜说:“做桂花糕。上次做的都送完了。送给王爷的是最后一盒了。”
元忻对着我说:“到底是你院子里的丫头,手真是巧。我只吃了一点,就觉得香满口,绵软又不腻口。”
我浅笑着说:“可我担心,再做几回桂花糕,那花匠就会发现,这花园里的桂花枝怎么都被人剪光了,明明是桂花开的时节,那桂花树上就光剩几根树枝了,难看得很。”
元忻瞧着那些晾着的桂花说:“你若喜欢,剪光了也无妨。”他对着三个小丫头说:“你们继续忙,也让我瞧瞧这桂花糕是怎么做的。”
元忻和我一同在旁边瞧着她们摘桂花、洗桂花、晾桂花,我从旁边瞧过去,只见他精神虽好,却也是倦容满面,眼睛也有些微微肿着,眼下的乌青一片。
容姑过来说:“外头还是风大,王爷和侧妃还是进屋去吧。”
元忻这才转身走到房里,在主位上坐下,容姑端来一杯茶,陵王接过后揭开碗盖瞧了瞧,问:“这是什么茶?”
容姑说:“王爷不记得了?这是今年的雨前茶。春日的时候,我亲自去下面的茶园里采的,亲手制的。我忙活了几日,总共留了这么些,一半王爷送给了蜀王,剩下的都在这里了。”
我惊讶地说:“容姑还有这手好活计?”
容姑欠了欠身说:“哪里,我也是和茶园里的制茶师傅学的。”
我说:“各地不是有用于上贡的茶叶吗?为何还要自己做呢?”
陵王说:“那茶树是蜀王元恪偶然间在深山里瞧见的,他自己的庄子中没有那适合栽种的地方,便移植到我的茶园了。茶树是颗几百年的树,味道自然是不一样的。”
我笑着说:“可惜我还在喝药,不然也能尝一尝了。”
我看着元忻,他的神情没什么不妥,也昨夜的事他会如何想。
容姑端了几碟子点心上来,我起身将点心端起搁在他身旁的几案上:“这些是寻霜在李府时做的,王爷先尝尝,若是喜欢的话,我让寻霜也包一些送去拢云堂吧。”
元忻应了声好,随手拣了一点。
我装作无意间说道:“听说昨夜秦妹妹不舒服呢。”
元忻脸上没有任何波澜地说:“没什么大碍,大夫已经来瞧过了。”
昨夜闹腾了大半夜,他就这么一句话就带过了,没提桂花糕,也没提山楂糕。我猜不透他的心思,他是觉得我本就清白,没必要说出来让我难受,还是觉得我也有可能心怀不轨,要提防着我三分才不说?
我思揣了一会儿,又觉得自己是在自寻烦恼。不管他心里想什么,又与我何干呢?我若心里有他,必然要时时挂念他的想法,既然心里没有他,就没必要了。
坐了一会儿,元忻说:“你入府也有这么久了,还未归宁。过两日我让管家打理一下,我陪你回李府归宁吧。”
我起身朝他福了一福:“多谢王爷。”
他放下茶杯,说:“那你歇着吧,我先走了。”
我送他出门时,三个丫头已经把桂花都洗好了,正摊开晾着,桂花的香味,在院子四处蔓延着。本是瓜果飘香,菊桂盛放之际,可我觉得这陵王府的秋日里,似乎有一股暗流在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