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城内,宫墙里,是锦绣公子少年郎。
“朱雀桥边,何人会道,野草,斜阳,飞燕。”
梁和轻轻感叹,果然是女主的女儿生的儿子,以前没认真打量,这回在梁绍身后,梁和自以为不着痕迹地,仔细地瞧了瞧容昀。
容昀梁绍对坐,是白玉和白面包子的对比。
容昀又白又润又透,唇色轻红,无端入人心。最漂亮的是手,修长纤细素白,筋骨分明,端茶入口时格外好看。但梁和不承认容昀长得比自己弟弟好。明明自家弟弟又娇又嫩又软,萌萌的,香喷喷,最可爱。
白日,上午,大家也不好玩骰子,大声胡闹。容昀和梁绍也只是随便聊聊诗词歌赋,因为年纪小,所以连风花雪月人生理想都没有。
梁和在旁边听来听去,忧伤地承认,容昀小少年,作者亲儿子,在文学艺术方面,的确比好弟弟梁绍,懂得更多,更有才华一点。
尤其容昀琉璃玉人,那种易碎的纤薄感,生动鲜活却难久留的矛盾,梁和觉得自己受到了吸引。少年喧嚣又孤寂,梁和在容昀身上,看到了一模一样的迷茫。
梁和发现自己的遗留的少女心扑通跳了一下,跟着梁和就吓了一跳。又忘了自己现在只有六岁,对面容昀也只有八九岁,并不是可以谈个恋爱的年纪。
梁和:……
梁和感到些许的忧伤。梁和记得自己是要做一个淑女的,就算贵族淑女的标准有点高,也不能随随便便堕落成禽兽啊。克制,远远地欣赏欣赏就行了,小二爷还是祖国的花朵呢。
梁贵妃这会儿挺自在的。
宫里没有皇后,太后,所以每逢庆典各府的女眷都到她这儿来。长信宫其实装不下那么多人,皇上也不乐意让人都来长信宫,于是这些年后宫开宴都是在长春宫,由贵妃主持。今年万寿原该是和往年一样的,但郡王归京,封以临川,皇储既定,皇上也挺高兴,就说了要大办。
皇上都发话了,各处自然是尽心筹备起来,京里都得了风声,寿礼也比往年更添了一分心思,多少也盼着机缘巧合说不准就能博皇帝一乐。
结果皇帝反悔了,又不想大办了,他嫌累,也觉得会累着自家亲亲贵妃。照梁贵妃看,皇上有三分是嫌烦嫌累不想折腾。皇上年纪渐长,精力也不如前,年轻时候皇帝对大礼宴饮就淡淡的,没太多兴致,现在更是能简则简。一时兴起说大办,转头想起那一串流程皇上就不乐意了。
至于剩下的七分,贵妃没事琢磨,多半问题出在临川郡王身上。
郡王本人低调谦逊,温和有礼,没什么。奈何近日声势略大,虽谈不上喧宾夺主,但大约也惹了皇帝不快。
皇帝嘛,脾气大一点也是应该,不高兴了就不高兴了,不需要理由,临到日子说要简单点儿。礼官也不知道,也不敢问,小心劝了几句,皇帝没表情,礼官自己就怂了。
皇上之前高兴的时候亲自写了祭文,往年万寿是没有祭典的。但祭文皇帝都写了,礼官变也要变出祭典来。祭什么不用他们管,祭文里都写了,祭天祭地祭祖祭宗庙。礼官们愁的是用什么名目祭。万寿?皇帝过生日?没这先例啊。
礼官愁,愁来愁去想出个法子,去找救星。于是就找到陆照临这儿了。大家出身,天子近臣,问陆大人准没错。毕竟礼官不缺名目,随便都能扯出六七个,且现成就有临川郡王的大事,礼官发愁的是皇帝想用什么名目祭。
自来礼出大家,陆照临少年时随侍君前,也曾任礼官,这会儿念及旧情,倒真不好撒手不管。
陆照临深得今上爱重,其性格也受皇帝影响,是一般的绵里藏针。陆照临善能体察上意,原因还在他性情未定时便出入伴君,潜移默化下行事上便总能合皇帝心意。陆照临可谓是皇帝言传身教下最得意的弟子。
陆照临做事一向中规中矩,近乎温吞,不带少年气。礼官找上门,陆照临是不会提什么出人意料的名目的。
祭礼在大梁,一者敬,二者祈,三者告。陆照临盘算一下,万寿上先敬一回祖,不太好,谁知道皇帝乐不乐意在自己生日当天先夸一遍祖宗。近年来风调雨顺,没什么好祈的,而且还是一样,万寿节上先祈神,这可没意思。那就只能告,告功业,文昌盛而武德备。颂圣嘛,也许讨不了皇帝高兴,但总是不会错的。
礼官们折腾一通,得了这么个结果,想想,也行,反正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祭礼安排好了,从简又是麻烦。都小祭了,能简到哪去啊。最后还是皇上御笔一挥,把祭礼后的大宴改成了小宴,连带贵妃处也只剩下最亲近的自家人。
皇上这一番操作弄蒙了多少人不说,贵妃这儿倒是难得轻松。这会儿贵妃正问起陆照临的婚事。
“前儿皇上还提起,陆家那孩子也不小了,听说是定了家里的孩子?”
张氏并不意外。梁胥同她说过,陆照临深得爱重,皇帝拿他当自家孩子看,他的婚事宫里多半是要过问的。不过朝簌毕竟不是自己亲生的姑娘,隔了房的,咱们也不好多言,只规矩回话便是,若宫里真的看重,日后自会叫进去看的。
张氏道:“是家里二姑娘。”
贵妃果然没再多问,只道,“是有福气的。”
卫王妃坐在张氏上面,想,可不是有福气,顶顶好的亲事,若非皇上偏爱,如何能落到梁家头上。卫氏心里可惜,自己长女也到了相看之年,要是陆家子能再等几年,实在是难得的佳胥。
景惠原本是在走神,听见说起陆照临的婚事,想起家里长子容昭也该说亲了。
景惠有点发愁,容昭不是她亲生的,又是公爷的原配长子,等闲不能轻忽。景惠打定主意回去先问问容慕的意思,再做打算。
说不准公爷心里已经有人选了,不必她再费心。
皇帝近年来越发懒于应付臣工,万寿大宴说不办就不办了,连陆照临都被皇上的随心所欲惊了一下。
不过皇帝,天子,过生日不想请客,虽然不合规矩,但群臣也没什么办法。皇帝其实还是开了宴的,御华门崇政殿设宴,只是皇帝就出来喝了三杯酒就回去了,留下群臣在殿里没滋没味地吃吃喝喝。
皇上本来打算在长安宫里摆个小桌,只有他熟悉喜欢的人,比如儿子宋承徵,女婿容慕,贵妃的家人梁胥,喜爱的弟子陆照临。后来皇帝大约是觉得这样未免显得崇政殿里太过凄凉,皇上于是决定自己过生日。
一个人的生日。
是不可能的。
陆大人成功劝得皇上回心转意,崇政殿又迎来了主人。
最稀里糊涂的万寿节,一天下来晕头转向。回府后张氏跟梁胥提起贵妃的话,梁胥半天没说话,只端着茶,慢慢地想。
梁胥一直怀疑陆照临这么积极地对待这门婚事有问题。按说士庶天壤,虽则梁家已是庶族中最顶尖的门户,华亭陆氏也绝非一般二般的人家。尤其二爷回京,封于临川,长信宫虽有教养之恩,其生母毕竟是已故陆贤妃。
从天子门生到天子近臣,一路春风得意。少年顺遂陆照临,是多少春闺梦里人。
大梁没有固定的科举,但有考试,在皇帝与世家的角力中,只要皇帝占到优势,总会考一场,考试名字变来变去的,时间也不固定。
从晏明帝“不问贵贱且试天下学子”,开寒门以文入仕之先例,大梁继承并发展,世家始终是拒绝的,抵抗的,否定的。
世家子弟不会去和那些寒门庶子一起考什么“诗书礼易春秋”,尽管无论晏朝还是大梁都没有限制过不许世家子去考,但世家就是以这种无声的,沉默的,压抑的方式表达自己的拒绝。
一来二去到现在,世家有点扛不住了。于是有丙辰年恩制科华亭宗子陆照临力压全场,风头一时无两。
当年谢怀瑾没考。
其实从大晏直到现在,世家教导子弟文事武功,真正下场,寒门子弟没几个考得过他们。但世家清高到不屑与之同考,不应天子试,最终那些固执还是没能扛过世情。
世家当然能叹一句时势如此,天意如刀,人力不能及。可这个台阶搭的实在有点儿陡,不好下。
拿不回的权柄,挽不回的颜面。
世家其实很后悔。
江左华亭陆照临,天子门生陆观冥。
都不容易。
梁胥一直觉得,陆照临这孩子,走到今天,不容易。现在看来,连婚事都要委屈,这比自己原来想的,还要更加不容易些啊。
梁胥不是觉得自家姑娘不好,只是平心而论,陆照临确实有更好的选择。结果现在自己弟弟犹犹豫豫不太想嫁女儿,陆照临倒是一心求娶的模样。
梁胥觉得这里有天子授意。
陆照临入仕以来行事温,文,稳,一点也没有他当年下场考试震惊了四九城的高调。像这种出格了的,与庶族女郎约定婚姻的事,一定会成为全城谈资的事,陆照临挺多年没做了。
而且陆照临父母俱在,却自己周旋婚事,虽然有父母应允,依旧是不合礼数的。
梁胥慢吞吞饮了一口已经凉掉的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