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
茫茫江面上,一曲箫声悠扬奏起。
滚滚浓雾中,一艘快船当先划出,身后千帆霎时铺天盖地疾驶而来。
东方玉博站在船头上,一竖玉箫青光闪烁,与腰畔的宝刀相得益彰。他身后的少年,目光有如鹰鸷般锐利,较之死别还要更甚。
柳枝随微风轻轻摆动,新娘般娇纤的倩影在江水中招摇。
透过楼外的疏柳,司马旦眉心微动,道:“盟主,对方的人已来了。”
龙昌苗轻捋胡须,微微一笑,饮了杯酒,缓缓从石凳上站起:“扬帆,出发。”
两人纵身跃上船头,身上的披风随风展动,腊腊作响。腰上的宝剑随着披风的开合,时隐时现。
死别抬手一挥,身后千人迅速纵上百十条快船,向前驶出,为盟主保驾护航。
船到江心,双方相隔五丈驻下。
龙昌苗抱拳笑道:“半年不见,东方盟主好雅兴,吹得一口好箫。”
东方玉博满面春光,将玉箫收好,交给身后少年,才回礼道:“本座不务正业,龙盟主见笑了。”
龙昌苗立即道:“哪里哪里?武林诸事虽然繁忙,但也不可操之过急,理当劳逸结合。东方盟主多才多艺,箫技一绝,怎能曰之不务正业?”
东方玉博推辞道:“过奖,过奖!”
二人各自回身至桌旁坐下,东方玉博缓缓倒了杯酒,举杯道:“承蒙龙盟主不鄙不辞,长途跋涉万里赴约,本座感动不已。来,我敬龙盟主一杯。”
龙昌苗急倒了杯酒,亦举杯道:“岂敢?大家都是武林同道,共为武林奔波出力,长途跋涉义属当然。”
“好,”东方玉博豪气干云,道,“干!”
两人均一饮而尽。
东方玉博又倒了杯酒,大笑道:“我东方玉博一生酷爱赌博,别人喜欢赌钱,我喜欢赌地盘。敢赌未必输,哈哈哈哈!”
龙昌苗微笑道:“不爱赌博,怎名东方玉博?名如其人,最是得宜。”
东方玉博道:“育儿如养马。养得一匹好马,便能在赌场上稳操胜券,金银财宝便入吾彀中;养得一个好儿,便能在江湖中立于不败之地,四面八方将迟早归降。”
龙昌苗道:“说得好,精辟。”
二人又干了一杯。
东方玉博手抚玉壶,一边缓缓倒酒,一边道:“养马,是为了赛马;养儿,当然也是为了竞赛。谁的孩子有出息,未来的武林就是谁家天下。”
龙昌苗缓缓点头赞同:“未来在于少年。这一点,老夫不敢否认。”
东方玉博道:“所以,养儿本身,已是一种赌博。自你新婚、洞房、生儿的那一刻起,无论你是否承认,你都已经在赌,赌注已在不绝下出。”
龙昌苗微笑:“阁下的确已赌出了精髓,赌出了境界,赌出了哲理。”
东方玉博兴致勃勃,继续道:“所以,赌博也同其他任何事一样,需要有始有终,随时都要做好准备。因为,你就算不想赌,别人也会逼着你赌。你不愿自己的孩子同别人比,但别人却一定要同你比。你要么认输,要么就只有赌一把。”
龙昌苗不禁笑出声来:“所以,龙某此番赴约,必然已同意要赌一把?”
东方玉博笑而不语。
一切已尽在不言中。
二人不约而同地缓缓举杯,含笑饮下。
东方玉博转头望向茫茫江面,目光充满野性,暴露虎狼之心,笑问道:“此江物产富饶,阁下果真敢赌,决不食言?”
龙昌苗捋动长髯,纵声狂笑:“敢赌未必输,哈哈哈哈!”
“好,爽快,那就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二人复饮一杯,东方玉博道:“五局三胜未免拖沓,本座耐心有限;一局定输赢则又显得太仓促,不够尽兴。取三局两胜,龙盟主以为如何?”
龙昌苗缓缓点头道:“甚妥。”
东方玉博默然半晌,笑道:“这次赌博是本座率先提出,所以便给阁下些便宜,场地任你来选。”
龙昌苗笑笑,随即想道:“场地设于我方,即便万一发生事变,调遣人马之便,也于我方有利得多。”于是道:“望江楼外的骷髅场,扼水陆之咽喉,自古以来,为各家必争之所。近年来东南稍定,骷髅场已门可罗雀,正可借来一用。”
“骷髅场,很好!”东方玉博拊掌道,“七月十三,人称‘鬼节’,正好可以舞剑给死去的江湖豪杰助一助兴。如何?”
龙昌苗笑道:“甚妙。”
江风拂动。
江面平静温和,底下却暗潮汹涌。
千帆似箭纷纷离去,遁入苍茫雾色中。
江风吹不散的浓雾,就像吹不散的忧愁。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龙昌苗站在船头上,面色凝重。
他忽然道:“东方玉博野心勃勃,才刚统一东方,便开始觊觎我东南。巧借赌博切磋之名,对我东南展开委婉进攻,此事意义重大,不可不提起重视。”
司马旦道:“东方玉博一旦控制卧龙江,必然不肯善罢甘休,定会得寸进尺,到时,沿江八千里将危在旦夕。”
龙昌苗捋须微笑道:“东方玉博的确是个赌鬼,好赌成魔,竟然如此小觑我东南,他就这么有把握,就不怕我方赢了,同样会对东方沿江造成威胁?”
司马旦冷静道:“依属下看,东方玉博也不是有把握,而是对待输赢都已做好了心理打算。也许正如其所说,育儿如养马,谁家养得好儿,未来武林便是谁家天下。他只不过是想用一条江来试探,赌的是一条江,赌的更是双方的未来。似东方玉博这等一等一的聪明之人,即便是他赌输了,他也能顺应局势屈居人下,不会有怨言。”
“嗯,无论输赢,他永远都是个赢家,这也正是他成功的原因,”龙昌苗点点头,“无论如何,卧龙江之夺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他忽问道:“前日你同圣儿去白鹭院探望,可探出院中近况如何?”
司马旦如实禀道:“白鹭院诸人勤谨务实,成绩显著,并没有辜负盟主的苦心。”
“我那三个孙儿如何?”龙昌苗问。
司马旦眼角立刻挤出了笑意:“思儿成绩平稳;奇儿进步明显,已晋升为董亚行座下的二弟子,看上去人缘颇好;洵儿天性善良勤奋,悟性也高,已打败其师父赵穹。”
“什么?”龙昌苗大惊,“洵儿打败了赵穹?”
他忽然仰天狂笑不止,笑得帆布疯狂鼓起,笑得众人震耳欲聋,纷纷捂住耳朵。这时他才举起酒壶,咕嘟咕嘟往喉咙里倒下。
“爽!”
他大喝一声,继续狂笑。
“卧龙江之夺,有望,有望。东方玉博,你这一博恐是有意要输给老夫?”
司马旦心里也清楚,洵儿九岁便能打败像田归、赵穹这样的三流剑客,实属杰出,在同辈中已然无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