麒麟豹莱希特口中低吼了一声，伏下身子任由空岚荔雪和灯燃剑一骑到自己背上，就连荔雪摸它的脑袋也只是抖了抖耳朵，可当珈凉方嗣搓着手赔笑着走过来时，却毫不留情地弓起背，只留了条尾巴往他脸上甩。

珈凉方嗣没办法，只好抱住那条尾巴。忽听得耳边风声骤起，周围一切事物的影像都被绞成了碎片，形成了圆形中空的浓雾，把他们三人一兽裹在了中间，强烈的气流扑面而来，根本睁不开眼。片刻之后，珈凉方嗣只觉风声消失，脚下一空，急忙丢出几个魔法刻印，才免于脸着地的悲剧。

莱希特也停在了一棵树下，让二人落了地，嘴里呜呜了两声，还蹭了蹭荔雪手里的玻璃罩。随即它就一溜烟跑没影了。

“这是在说‘过一会儿来接我们’的意思吗？”荔雪疑惑地眨眨眼，伸手把声声喵推过去给了方嗣。

“大概是吧。”剑一已经很警觉地挡在了她的身前，向四周查探起来。只见这里是一片树林，每棵树都又直又高，五米以下的地方都没有开枝丫。剑一抬手往树干上劈了一下，棕褐色的树皮应声裂开一道深痕，却没有见血：“看来不是树妖了。”

结果两人刚松一口气，就发觉脚下忽的生出许多小草，叶子是紫色，果子是红色。它们飞快地从泥里冒头、抽芽、生长、结果，转瞬间这一地就都是这种红彤彤的果子了。

“别碰到它们，会炸的！”珈凉方嗣的声音从一边传来。他正努力维持着魔法力的运转平衡，以便能长时间稳在半空中。

荔雪和剑一急忙往空中飞去，忽然听到由细微逐渐壮大的嗡嗡声，再一看，这片树林的棕褐色树皮都起了变化——小的凸起不断鼓动变成甲壳的形状，竟是密密麻麻的一大群某种甲虫覆在树干上。此刻它们一齐震动翅膀飞离原处，才露出了翠色的树干。

两人只觉得头皮发麻，又甚是反胃，抬手便开始击落那些甲虫，掉落在地面上碰到了红色果子，又听得一声声爆弹似的声响，仿佛要震破鼓膜一样。慌乱之中，荔雪差点脚下一个不稳跌到地面上，还好剑一及时往她脚下丢了一个魔法刻印，自己却不小心挥到了一只甲虫，顿时觉得右胳膊上一麻，才发现这甲虫在六对毛足旁边还生有一对长长的能蜇人的毒肢，飞行的时候会收缩起来盘在胸腹前，所以不易察觉。

“小心别沾它们！”剑一见状急忙提醒荔雪和方嗣，一边觉得右胳膊无法引动魔法因子了，心中大惊，又没有趁手的武器，只好脱了薄外套，给它加持了简单的石系魔法硬化了一下，以此为介质继续攻击这些甲虫。

“我们集中一个地方把它们扫过去吧！要不然这里会全炸开的！”荔雪冲他喊道。

“好，就那里吧！”剑一当即就“一棒”挥过去，连着击中了五枚果子。荔雪也冲那个方向击落甲虫，在一片密集的爆炸声之后，再也没有四溅的红汁出现了。被击到那个圈子里的甲虫尸体越堆越高，剑一也觉得滞涩的右臂又恢复了轻灵。他心念一动，往那堆甲虫上放了把火，噼里啪啦地烧起来之后，甲虫的尸体化为了一摊黑血，散发着辛辣的腥臭味。方嗣见二人的任务告一段落，便聚过来说了两句：“这种甲虫叫蚩蜇，能麻痹神经、阻断魔法因子在血液中的传递；那红果子叫布姆拉斯，通常成片生长，吵是吵了点，没什么毒性，不过它会引来别的妖兽……”

“引来什么妖兽？”荔雪刚开口问，就发现地面上多了不少不速之客——看着像穿山甲，却身子两头都是尾巴，啊不，是两条尾巴下面都带着脑袋，细溜溜的小眼睛宛如黑豆，背上覆盖的鳞甲片上还带着倒刺。

“双头穿山甲？”剑一忍不住跟了一句。

“不，叫凿山甲——”方嗣最后一个字都破了音，是因为他还火急火燎地在空中翻了个跟头。

那些凿山甲的小爪按在地面上，走路非常快，却一个布姆拉斯都没碰炸，眼见着就到了他们跟前，脊背弓起来一抖，霎时间那些倒刺就崩飞了，朝他们这边如雨落下。

“不是吧，说打就打？”剑一惊讶了一句，手下可一点也不敢怠慢。

“大概是因为我们毁了它们的晚餐。”荔雪应道，“换了是我，晚饭桌上有一摊奇怪的液体，我也会吃不下饭的。”

剑一无语：合着这是怪我放了一把火？

“布姆拉斯成熟前是有预兆的，它们肯定是刚寻过来，慢了一步，以为我们要和它们抢晚饭！”方嗣急忙招呼了一句。

“没关系，索性就大干一场吧！”荔雪跃跃欲试地喊了一声，手里刻印如泉涌出，击落了一大片倒刺，在空中闪转腾挪得可欢快了。

“我怎么感觉这儿的凿山甲越来越多了啊？”方嗣低呼了一声，看了一眼林间，那一片片的黝黑鳞片看得他心中不耐。

“好像是的！”荔雪说话都带上了喘气。

“就是的！”剑一觉得倒刺越来越密，有些难以招架了。

“要不要跑路啊你们？”方嗣优哉游哉地躲在树干后面问。

“跑路有什么意义？”荔雪反问道。

“嘿，我说你们不要瞧不起跑路啊，跑路也是门技术好吗？不信你们明天去问老孟……”方嗣刚想滔滔不绝地说上一段，就见有一只凿山甲瞄准了他甩出了一波毒针，顿时惊得一缩头。他手里拈出几块宝石碎粒，指尖轻弹，就把它们丢到了凿山甲脚下，忽的掀动了地面震了三震，那些凿山甲都有些懵懂地停下攻击，面面相觑。

“跑！”珈凉方嗣大喊一声，转身就从树桠上跳下，脚下踩了几个魔法刻印，在空中踉跄了几下，稳住身形朝一个开阔的方向跑去。空岚荔雪和灯燃剑一急忙跟上，不再恋战，跟着珈凉方嗣攀上攀下，穿梭过密集的树顶，勾住树枝荡进灌木丛里，全程不敢落到地面上——没想到开阔地一展现在眼前方嗣就后悔了，这竟是一片沼泽！

灰白的水面上咕嘟咕嘟冒着泡，两边的丛生着藏青色的芦苇。荔雪和剑一本以为方嗣会带着他们直接从上空飞过去，结果方嗣手一拦，面色凝重了起来：“这是芦沼，你们别乱走！”

“不能飞过去吗？”荔雪问道。

“你们是不是觉得这个芦沼只有十丈宽？”方嗣却反问了一句。

“看起来是这样。”剑一答道。

“唉……是我失策，该让你们带武器出来的。空手进来还是有点托大了。”方嗣摇摇头叹了一声，“这芦沼的上空很是诡异，魔法因子极其稀薄，我们都不是魔法师，没有魔法力储备，很难撑过去。而且我们看着是三十丈长，它可能会有三百丈长。”

“不会吧？”荔雪吃了一惊，“是幻觉吗？”

“到现在还没有研究出来究竟是幻觉导致的，还是这里有天然的空间魔法。研究人员大多数都……都一去不复返了。”方嗣看了一眼手里的声声喵，沉声道：“要不要喊莱希特送我们回去？”

荔雪和剑一都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半晌后剑一先开了口：“若是换在一年前，我大概还想试上一试。可现在我不想再做不自量力的事了。该拼的是得拼，可我不想连累到其他人。”

荔雪闻言，也点了点头：“没错。我们只是来这里练习的，平白送了命可就不划算了。”

方嗣松了一口气，捧起声声喵的罩子，掀开了一条缝。随着一声长啸，莱希特从天而降。三人便以同样的方式回到了琥珀海滩上。

“走吧，该送你们去办理政务了。学校那边也帮你们办了请假手续，笔记的话，我让小唯给你们复印一份。期末考试我可就帮不了啊。”方嗣一边发动车子一边说。

两人都无声地点了点头。

待到下了车，告别了方嗣之后，两人沉默地沿着花园的小径往主楼走去。暮色渐沉，剑一不禁加快了几步，握住了荔雪的手，开口道：“荔雪，你有没有想过要是输了该怎么办？”

“输了那就只有强抢咯！”荔雪挑挑眉，笑呵呵地说，一边握紧了剑一的手。葇荑的触感暖暖的，好像有羽毛在手心里挠着痒。

剑一怔了一下，回握了一下，小声说：“我打算动用‘焚川’。”

荔雪惊讶地扭过头：“你说真的？那个东西你现在操纵得了吗？”

“不管怎样我都得赢下这一局！就算这样会被人所不齿，我也不能放弃。”剑一握着拳头说。

“好吧。你可不要太勉强了。”荔雪咬了咬唇，笑意从眉角晕开。她往右边挪了挪，把头靠在了剑一的肩膀上，细声软语地问：“其实今天下午，你是不是很不甘心？”

剑一脚下一顿，呼了一口气才赧然地笑道：“还是被你看出来了。”

荔雪笑了笑：“说实话我也很不甘心。但这就是事实。我们太弱了，在能躲在别人羽翼下的时候就尽量多躲一阵子，才能避免不必要的牺牲。谁不想成为能翻云覆雨天地变色的大魔法师呢？还是要一步一步来比较好。”

“你会笑话我吗？我竟然想着要用神兵去对抗同辈的兄长。我是不是太没出息了……”剑一喃喃地说，眉头又蹙了起来。

荔雪甩开他的手，转过来面对着他，双手搭在他的肩上，直视着他的双眼，语气郑重地说：“灯燃剑一，你听好了：你不要老是因为十几年前的那桩事而急于求成或是心怀愧疚。很多事情不是我们能左右得了的，更何况你那时候也没有自保能力，寻求我姐姐的帮助也是在情理之中的——这不是正说明了你们之间的信任和依赖吗？我姐姐的事情是很多年前就埋下的结果，与你的作为不作为都没有必然关系。你别再把这事当包袱了，好好专注于未来的事吧。能改变的只有未来，而过去只能被粉饰。再说了，焚川你能用，那便是你的实力，用不好，那也是你的实力。不管你能做到什么样，那都是你。”

灯燃剑一愣住了，久久无言。

“我相信你，不是因为婚约，也不是因为你的背景。其实我很羡慕姐姐曾经能陪伴过你的小时候。不过就算你的过去不属于我，你的未来也依然给了我充分的机会。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我会永远和你同行的。”荔雪的眸光如雪如月，仿佛里面映着世间所有美好的东西。剑一一时间竟哽咽了。

荔雪早年丧母，姐姐又不在身边。后来姐姐回归，他能看得出来她有多开心。结果此事一出，姐姐去世，父亲也不知所踪，她还要孤身面对来自本家的压力。自己的父亲虽在战场上，但仍是可以遥遥相依的对象。可荔雪真的是没有可以去期待的人了啊——除了自己。

唯有自己了。哪怕不是为了那一纸婚约，自己也要好好呵护她一辈子。在这样的情况下，她还能如此冷静地开导自己，自己若是再耿耿于怀就实在是辜负了她的心意啊。

“剑一？”荔雪见他呆呆地看着自己，不禁又摇了摇他的肩膀，却突然被对方抱进了怀里，紧紧地不肯松开。

“谢谢你。”剑一附耳说道，竟有泪滴落进了荔雪的衣领。他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态，急忙松开荔雪，抬起手用手背抹了抹眼睛，尴尬地一笑：“抱歉，是我太……”

“没用”两个字还没出口，荔雪竟捧住他的脸吻了下去，堵住了那两个字。少女柔软的唇仿佛蝶翼抖落在花瓣上，轻盈又甜蜜。

“不许说，以后都不许说，听到没有？”荔雪松开他，竖起一根手指抵在了剑一的唇前，笑靥轻扬，“我相信我拥有的是最好的！”

剑一抬手握住了她的指尖，也破涕为笑：“那我就让你梦想成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