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旧时月 一
作者:花霏何溯      更新:2020-01-14 15:09      字数:4521

余生已经离开很久了,这一次的的离开是有预谋的,在经历那些过往之后,他变得越发沉着冷静,于心里更是为自己找好了方向,寻找自己的根源。

从浮生酒馆出来后,就和何忆罔千年粟雅尹错弦等人分开,尽管看到了何忆的依依不舍,但他还是义无反顾的选择离开,他想要知道事情背后的真相,寒风而来的前一秒,天空还在下着沙,砂砾扑面而来,似乎皮肤都可以割破。他刚走了没几步,便听见婴儿啼哭,正心想是谁这么残忍扔掉孩子,一声凄厉的痛呼响起。

他立刻匆匆赶到,却看见一个婴儿在地上哭着,身边是一具尸体,死状其惨。他立刻过去查探,瞬间脸色一变:怎么会是蛊雕?

几乎是下意识的,他转身想走,身子微微一顿,却终是抱走了那个孩子。他却没看到婴儿眼中诡异的神色。如果他能多了解几分的话,便会明白,这将是一个循环,于另一端的罔千年的经历一样。

所幸余生对于“人”相关的并不是格外了解,只能让自己跟随自己的想法去做,大部分情况下会让自己走很多的弯路。

其实完全可以寻求罔千年或者粟雅的帮忙,但余生心里明白,有些东西已经有了固定的轨迹,无法再去做什么的时候,坚信自己才会是最好的选择。

更何况......他觉得那些被隐瞒的事情,恰巧是罔千年和粟雅联合而成的。

只是手中的小家伙....

余生皱眉,他可不会照顾孩子,不久之前,他还是一个小僵尸,更早之前好像一直在被什么人照顾着,这个小家伙该何去何从,还真的难倒了他。

再抬头时,眼前却多了一个女子。余生对女子并不了解,在他眼里,粟雅如玫瑰花的姿态是好看,尹错弦的优雅是好看,何忆的简单是好看,甚至丸子的可爱也是好看。

可.....眼前的女子却给他焕然一新的感觉。

早前,便听闻假夜河中有一女子悠然而荡,夜夜笙歌,放着手中的形状奇异的灯。

自听闻以后,余生总是梦到这样的场景,梦醒时分,一切如在眼前。

他觉得自己应该去假夜湖中走上一走。

假夜湖,本就是一个死湖,湖水不流却依旧清澈见底,人们都说这湖中必然有妖怪作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胆子,竟一个人摸索着来到了这里。

是夜,万般寂寥。

他强忍着内心的恐惧,一步步透着月光走去。

明月当空,湖中一个荷叶舟上有一着鹅黄色衣衫的女子一个个地放着手中的灯笼。

灯笼中泛着星星点点的光,像是一个垂死挣扎的生命。

余生在湖边站了一会儿,那女子放完最后一个灯笼便沉入了海底。

此后,他便每天过来看她放完手中的灯笼,那女子像看不见她一样对她的到来毫不在意。

他终究还是没有忍住轻轻地叫了她一声,可她却还是像平常那样对她不予理睬。

再去时,那舟上的女子放完最后一个灯笼转过头对她笑了笑。

月光渐隐,四野蹄声杂沓,嗖嗖的火珠次第燃起,照亮了烟水蒹葭。

“你是来找我的吗?”那女子的声音格外的清脆,“每一个来到这里的人都是有原因的,之前我的前辈就是这样说的,你看我这个灯,他好像知道你要来呢,你看它闪烁的样子,想不像是在欢迎你?”她娇笑浅浅音如稚婴。丛菁中萤虫飞舞,星流光灿,抬手用帛绢一兜做成萤囊,说:“我载你渡河,可你知道要去往哪里吗?”

“你的问题好多。”余生摸摸鼻子,心情并没有那女子的几分逾越,“我不是来找你的,我找.........”

“嘘.......我知道。”那女子俏皮的眨眨眼“若你是人,便可与我提灯赏夜了。你不要吵,你想的我都知道,何忆,粟雅,尹错弦,罔千年,花......哦不,还不可以说。”那女子吐吐舌头,模样格外娇憨,一瞬间的,余生想到了远在相思湾的那个女子。

来这里之前,无论是粟雅还是尹错弦他们都对他有着或多或少的劝解,劝告他不要来这个是非之地,偏偏只有何忆,只是沉默着看着他。

他所想的她都只能,不能为她做什么,便只有祝他安好。

她向来便是如此,他想要做的,她都会无条件支持。

离开了她,还是来到了生养他的老地方之上,载着叶子舟点燃了那些风尘过的三魂七魄。

看着它们各自在自己的花灯中燃烧,感受着那深入骨髓,让余生倍受煎熬的饥饿感,正在慢慢消散,那女子轻轻地笑了。

意识渐渐模糊,耳边似乎传来了什么人的声音,温润清冽。

他说:“我来报恩了。”

“赠君以角,愿君安好。”而后沉入水中。

“来不及了。”余生脱口而出。

清漾涟漪中一位妙龄少女浴水而出,像欢愉的乳豹,透着纯真与野性交织的美。余生向她伸出了手,那姑娘却道:“月圆之夜我方能成人。”

于是,余生就觉得自己身体一阵古怪,像是被什么人附加于之上,于是,不由自主的笑言:“那月圆之夜,我就在这里等你,你一定要来。”

他也不知道是对谁说,也不知道那个人究竟是谁,唯独明白的是,自己好像不是自己了。

他不知道的是,在那个久远的时间里,也曾被黑暗包围,曾隐藏着最浓烈的无助,还要最多的心疼。

深宫五载那人带着她朝夕饮宴,她虽极荣宠,却不展笑颜。为博美人一笑,不惜裂帛千匹,只因她离开河畔时,曾笑着撕了一块的帛绢。

他夜夜临幸,褒那女子不胜其烦,道:“妾喜光。”

那男子顿时大悦,携她夜游骊山,亲自点燃烽火,烽燧次第燃起。

无人知晓,她笑的不是被戏耍的蝼蚁苍生,而是火珠星连的烽燧,像极了那夜的流矢之光。

这些都是余生不知道的。

得角者得天下,而失了角的兽,不过三年五载,命短如萤。她本想用这短暂的时光,与他提灯赏夜,他要的却是权柄滔天。

“你终究来了。”她搂着那人的脖子,一道血线从颈动脉飙了出来。她握着染血的那一角,望着她森然冷笑。

那人眸闪愕然却又瞬间释然,轻声道:“腐草生萤,永明不灭。”

那名女子浮在叶子上向故乡滂水漂去。滂水神说,那男子得知妖兽化人会早夭,便在水中受了五年极刑,换了她百年寿岁。又怕她久等,请了小家伙去报信。

可她把那些人都杀了

她嚎啕恸哭,随波而下,点点流萤萦绕在她身畔,杳然如灯。

她突然像是触到什么一样,一个激灵,这女子,怎么长的如此熟悉,来不及叫她,只见她又重新潜入水底。

第二天晚上,再来时,却不见那女子,一会儿过后,万雷滚滚,来不及避闪,直接打到她的身上。

摇了摇头,什么也没发生一般,走到湖中荷叶舟上坐了一下,头上不知何时长出来的灵角在风中瑟瑟。

水下的女子看到了这一幕,满意的笑了笑,闭上了眼。闭上眼睛的那一瞬间,她想起了自己和她的家族。

她以梦为蛊,放入人的身体中,吸取人的魂魄。终究是造孽太多,天界为了惩罚她们,让她们在这假夜湖中,一个个释放被自己所吸取的魂魄。

而每一个妖兽释放完最后一个蛊雕后,都化作一个石头,净化着假夜湖中的水。

蛊雕年年如一日,只在最后几天时间里,找到下一个蛊雕,而他,就是她所找的蛊雕。

天界只当这是惩罚,只是他们不知道,每一个蛊雕都会保留一个魂魄,只为了唤醒湖中沉睡的人,集齐一千个,他便会醒来。

而她是第七百个。

很多年前,这个男子为了救这个族,舍弃了生命,现在,就算蛊雕遭受天谴又如何,她们只为了救醒他。

就算拼尽全力,我们也只为了你一人。

假夜湖中有一女子坐在荷叶舟上夜夜笙歌,释放着手中的灯笼。

不知怎么,她自从听说假夜湖中有个女子夜夜笙歌,便总是梦到这样的场景。

余生过来,默默点燃了她手中的花灯,让它漂走。

他带着她匆匆逃离,她迷茫的问过他:我们有能力杀蛊雕,为什么要逃?

他看着她,眸中带着一抹隐忍。他拥有赤子魂,最忌讳动情,而这正是蛊雕的目标。

长这么大也没给你买个像样的衣服,他说着递给她一件明黄的衣服。

谢谢。她说,脸上洋溢着明媚的笑容。“你有什么事吗?”她问。

“我想带你回族里见我父母。”他说,神色有些不自然。

“为什么?”说着却是脸色一红。

“我要娶你为妻。”他的眼上染上一抹认真的神色。她的眼里却有莫名的喜意和无奈。

要来了她看向天空,眼眸有一瞬间的血红。

刚刚才走了几天,他便感到一阵强烈的不安。连着几天看她的脸色很奇怪,就像是看陌生人一样。

“你怎么了?”她问过他,可他每次只是摇摇头,这让她感到惊慌:他发现了什么?

到了族山门时,漫山遍野忽然呼啸而过一群蛊雕,整座山谷回荡着诡异的婴儿哭声,令人背后一冷。当一只蛊雕朝她飞来时,他大喊一声“小心!”,立刻把她拉到他后面。

蛊雕用爪子踹了他一脚,他拉着她后退几步。

“够了!”她猛地开口,抬头看着蛊雕,无声说出几字:不准动手,我有分寸。

他讶异的看着她,便昏死过去。

“你以为我真的喜欢他吗?”她冷笑,“赤子魂,也该成熟了。”

“是么?”有一只蛊雕飞走前带深意的看了她一眼。“雕心!你要为了私情弃全族不顾吗?”耳边回荡着魔咒一般的声音,她化作蛊雕,额头一簇烈焰如火。

他刚一醒来便看见她的眼是血红色的,正冷冷的看着他。

“你是蛊雕?”他苦笑一声,“我竟然爱上了天敌。”

他猛地吐出一口黑色的血。“情蛊,认识吗?”她说,“我以为我完了,蛊雕如果没有赤子魂,是没有多久寿命的。所以,你不曾爱我。”

“是么?栽在你手上,不亏。”他轻笑一声,闭上了眼。她神色复杂的看着他,抬手杀了他,她拿出魂灯看着他的魂飘进灯里,明黄的灯光就好像他送她的衣衫,那么温暖,令人留念。

她从树上拿下一片叶子放在湖上,叶子立刻化为与她一般大小,她坐下,手中提着他的魂灯,慢慢地划向远方。

到最后,她吃了他吗?谁也不知道,谁是真情,谁是假意。

余生不明白,或者那些感情他并不想明白,他只知道,疲惫了太久,让很多东西开始破碎,该要怎样选择一直也没有定数,只能让自己去寻找。“那一段经历之后,小家伙,你会有迷茫吗?”

浮生酒馆之后,在莫名其妙离开那里之后,他们鲜少会提起关于过去的那些事,就像是心照不宣的集体选择了忘记,可是心细如尹错弦,每个人的情绪变化她都了如指掌。

“怎.....怎么说......”

何忆分明是一个心虚的低头,她并不懂得隐藏心事,太过于直接,就像是一张白纸,在有些时候,只是有着显著好处的,但在这个时候,反而会是一个弊端。

太过于直白的表现出自己的心情,以至于原本想要隐藏的东西也在脸上表现了出来。

她的不安,她的慌乱,她的无助,以及.......动摇。

“小家伙,你是在怀疑罔千年吗?”

尹错弦倒不会像她那样有各种犹豫,眉梢一挑,想说的话就直接说了出来,如此直接倒是让何忆变得难堪,白皙的面容瞬间涨红,小脑袋顺势便摇得像拨浪鼓。

“不......不是的,错弦姐姐你误会了,我不是的,不是的,不是那样的,那是师兄,我怎么会.......”

何忆慌乱到语无伦次,尹错弦也不过是随口一句的玩笑话,倒是被小家伙当了真,顿时忍俊不禁,笑的完起了眼睛。

“你啊,还真是我说什么就以为是什么喽?你这样很容易坑害了自己啊。”

尹错弦抬手柔柔何忆的头发,她这才发现,那个原本看起来娇小的小姑娘竟然长高了。

何忆的真实状态,她格外清楚,只是.......

尹错弦心下一沉,她觉得有必要让小家伙知道一些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