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当天晚上，李少荃在卫生院接到了王磊打来的电话，他的语气十分急切，表示要立刻与自己见上一面。医院外头正下着倾盆大雨，前来求诊的老人们不约而同地担心起暴涨的河水以及下了一整天的大雨可能引发的土石流。
结束看诊匆匆赶到兰若观的李少荃此时正低着头扒着迟来的外卖，这时候前往前坛举行法事的林致远出现在道观办公室的门口。顶着连雨刷都发挥不了作用的大雨返回道观之后，王磊早就已经坐在凳子上等着李少荃和林致远的到来。
王磊以严肃的表情将手中的一叠资料交给李少荃。
“这里总共是十份。”
“十份？这未免也太多了吧？”
李少荃接过资料，脸上的表情十分讶异。
“陈文峰、刘玉辉、陈志强、陈金娣。然后是八月十一日的赵文若，死因判定为急性心脏衰竭，嗯……这个人是谁啊？”
林致远歪着脑袋仔细思索了一阵，他对这个名字并没有什么印象。赵文若的葬礼并不是林致远负责主持的，他本身也不是兰若观的信众。死亡证明书上面写着他住在中岭，二十八岁。从王磊一脸疑惑的模样看来，他似乎也不认识这位姓赵的仁兄，估计不是本地的老住户。
“村子看似不大，其实还是有很多我们不知道的地方。八月十五日，陈若怜。然后是木料厂的秦刚。”
李少荃一边翻阅资料，一边点点头。
“八月十八日，陈幸村……这不是另一个木料厂的少东家吗？”
“嗯，他是他们家的长子。”
林致远点点头。陈记木料厂原本是信众之一，不过现在已经与日兰若观渐行渐远了。
“三十五岁，死于消化道严重出血，前坛公立医院开立的证明。正确来说应该是急性肝脏衰竭所引起的消化道出血。然后是二十一日的陈娟……咦？这什么情况？昨天也有人过世，陈家俊……这又是谁啊？”
“会不会是种植园艺那一块的人？”林致远提出疑问。
王磊点点头。
“没错，就是位于上岭负责园艺的那家长子。”
“是信众吗？”
李少荃向林致远求证，却只见林致远摇了摇头。
“他们家不是信众，不过道观曾经请他们整理过院内的庭园。老板叫作陈昌龙，今年应该有六十多岁了，他儿子在别的地方上班，有时会回来协助父亲，因此我跟他见过几次面。”
“四十一岁，急性心脏衰竭，死于前坛公立医院。被送往医院途中曾经一度恢复意识，之后心跳停止，虽然立刻施予急救，最后还是宣告不治。死亡时间是昨天凌晨四点左右。”
林致远没多说什么。认识的人在自己毫不知情的时候离开人世，令林致远内心充满感慨。
“我想这一连串的突发性猝死事件始于陈文峰，不，应该是哨所的那几名老人才对。”
王磊以求教的眼神紧紧看着李少荃。
“这么说，真的是传染病吗？”
“天晓得。”李少荃随口回答一句之后，开始在纸上做笔记。
刘玉辉——（八月一日？）
七十七岁/哨所
死因不明
陈志强——（八月一日？）
七十五岁/哨所
死因不明
陈金娣——八月五日
六十八岁/哨所
急性肝脏衰竭？
陈文峰——八月六日
三十九岁/上岭
死因不明
赵文若——八月十一日
二十八岁/中岭
急性心脏衰竭
陈若怜——八月十五日
十五岁/下岭
死因不明
秦刚——八月十七日
七十四岁/岭前
急性肺炎
陈幸村——八月十八日
三十五岁/下岭
急性肝脏衰竭
陈娟——八月二十一日
六十七岁/上岭
急性肾衰竭？
陈家俊——八月二十三日
四十一岁/林场本部
急性心脏衰竭
林致远看着李少荃所列出的记录。
“除了秦刚之外，其他人都是死因不明或是急性内脏功能衰竭。”
“硬要这么说当然也可以，其实任何猝死都可以归类于某种器官突发性的功能衰竭。表面上看起来，秦刚似乎是个例外，不过……”李少荃皱起眉头，看着桌上的笔记。“简单说来，所谓的内脏功能衰竭就是指某种器官的功能显著降低，无法发挥原本功能的意思，事实上人体内部的各种器官环环相扣，功能衰竭的情况不可能只发生在某一种器官，其他相连的器官一定也会受到影响，显示在外的就是全身性的症状。书面上的死因固然只有一种，实际的症状却一定遍布全身上下的每一种器官，陈金娣婆婆就是最好的例子。”
林致远微微颌首，他想起陈金娣被送去解剖的遗体发现了许多并发症状，肝脏组织的坏死更是显著。
“免疫功能降低也是其中一种。人体的免疫力降低之后，就会容易感染其他疾病，艾滋病就是实证，病人往往是死于感冒之类的小病。秦刚的肺炎也可视为突发性的功能衰竭所造成的结果，很难将他视为一种例外，因此我们在探究隐藏在表象之下的元凶时，最好将这一连串的猝死都视为同类事件。”
林致远点点头。
“你有没有注意到，这一连串猝死的共通症状，就是突然发病、器官功能衰竭以及全身性的并发症？”
“在没有临床观察发病过程之前，很难定出一个具体的结论，不过从这些病例来看，最后都会导致多重器官衰竭应该是不争的事实。这种疾病不是单一的器官衰竭所引起的，最后却会导致身体内部多种器官的功能同时降低，而且造成这种现象的原因至今还是一个谜。”
王磊歪着脑袋思考会儿，李少荃叹了口气。
“我们其实也不知道这到底是传染病、食物中毒或是其他原因，只知道这个幕后凶手在短短的一个月时间之内夺走了十条人命。陈金娣婆婆死于急性肝脏衰竭，然而没有人能确定急性肝脏衰竭就是造成她不幸死亡的原因，搞不好惨遭毒手的不是肝脏而是其它器官，只是最终呈现出来的结果是这样而已。就陈金娣婆婆的解剖报告来看，除了肝脏之外，肺脏、心脏和肾脏等等的重要器官全都呈现不正常的迹象，因此我们可以推断肺脏才是连续杀人魔最先下手的地方，然后肺脏功能低下连带的使其他器官的运作开始出现不正常，最后第一个报销的反而是肝脏。这种解释基本上也不是完全说不通。”
“嗯，说的也是。”
“遭受攻击的人会出现全身器官受损的情况，导致一连串的器官功能衰竭，问题是引出多重器官衰竭的幕后元凶到底是什么东西？”
“不管是什么东西，都一定要尽快找出来。”王磊双手抱头，神情十分苦恼。“否则事情就一发不可收拾了，我们村子可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的事情啊。”
“目前共有十个死亡案例，然而这十个案例在本质上很有可能是属于同一种个案的重复出现。当务之急就是先将这十个案例的共通点找出来。”
“共通点？”
“没错，这十名死者一定有什么共通的地方，比如说都曾经前往同一个地点，在哪里彼此接触，或是都吃过同一种东西等等，这是我们弄清楚事情原委的关键。”
林致远看着桌上的笔记。十个人的年龄各自分布在不同的年龄层，而且除了哨所的那三人之外，居住地点更是分散各地，实在看不出有什么共通之处。林致远将心中的想法表达出来之后，李少荃也点头表示赞同。
“七名男性和三名女性，这种数字分配也很难说代表了什么特殊意义。十人当中有老人，也有年轻人，地域分布更是广及整个林场。最早死亡的那三人，生前的行动范围大概只有在哨所一带，可是年轻的陈若怜应该不会跑到哨所才对，卧病在床的秦刚更是不可能走出家门。除了秦刚之外，其它九个人生前行动范围的交集大概只有岭前，不过若岭前真的有足以致人于死的病因，十名死者当中只有一名住在岭前的情况又要如何解释？照理说岭前应该会爆发大规模死亡才对。”
王磊喃喃自语。
“看来只好由我出面，一家一家的打听了。”
“那可不行。”李少荃否决了王磊的提议。“看到王磊先生出面问东问西，死者的家属一定会嗅出不对劲的味道，而且你代表的可是村公所，一旦给村民们察觉出来，很可能会引起不必要的恐慌。就算真要打听，也得找个不相关的人去，以免引起不必要的误解。”
“我看这样吧。”林致远从李少荃手中将纸条取了过来。“不如我想办法去打听看看好了。反正这些人的法事几乎都是我在办的，陈记木料场和园艺场那里我也熟悉，跟他们聊聊还不成问题。至于赵文若那里，我再想办法透过信众家的关系取得联系好了。”
李少荃叹了口气。
“这种做法虽然还是不太自然，却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致远，这部分麻烦你了。”
林致远点点头。
“万一造成这一连串猝死的原因真是传染病，陈娟的感染源很明显就是陈文峰。不管是直接感染还是间接感染，我想陈文峰应该都是感染源才对。问题是陈文峰是如何被陈志强感染的？我想哨所那三名死者当中的其中一名，很可能就是将感染向外扩大的原始病例。”
林致远点点头，拿起手中的纸条。
“陈若怜八月十一日发病，死于十五日，只有短短四天而已。”
“记得陈娟说过陈文峰从两三天前开始，身体就有点不太对劲了。”
“发病日期不明，不过陈文峰的状况应该跟陈若怜类似。陈金娣是在七月底——”李少荃翻阅手中的小册子。“七月底的星期六当天到医院来替刘玉辉拿药，当时她说刘玉辉好像得了流行性感冒，而且还传染给了陈志强。警方的验尸报告推断刘玉辉和陈志强的死亡日期是在八月一日左右，从发病日是在三十日的前一天看来，中间只相隔了三天的时间。
陈若怜——发病：八月十一日（？）
死亡：八月十五日
陈文峰——发病：八月三日（？）
死亡：八月六日
刘玉辉——发病：七月二十八日（？）
死亡：八月一日（？）
陈志强——发病：七月二十九日（？）
死亡：八月一日（？）
“四个案例都是发病之后没几天就死亡了，全都不超过五天的时间。从这里来推算的话，陈娟的尸体是在二十一日被发现的，死亡时间应该是二十日，所以发病时间大概在十五日以后。”
林致远点点头。
陈娟——发病：八月十五日（？）
死亡：八月二十日
“陈娟应该是被陈文峰感染的才对。陈文峰的死亡时间是六日，发病时间推断为三日，距离陈娟发病的时间相隔了十二天。若从陈文峰死亡的六日开始计算，也就是说中间有九天的落差，因此我推断这种传染病的潜伏期为一周到两周之间。陈若怜的发病时间是十一日，所以她应该是在七月二十九日到八月四日之间被感染的，刚好与哨所那三人的发病以及死亡时间互相重叠。若是直接感染的话，就表示陈若怜那是曾经前往哨所，不过我想这应该不太可能。”
林致远和王磊也同意李少荃的看法。住在下岭的年轻女生与住在哨所的老人家发生接触，怎么想也不太可能。
“就是因为这些人不太可能发生接触，因此若能证明他们的确有所接触，就可以断定一定是直接感染了。陈金娣婆婆的死亡时间是八月四日。三十日当天前来医院取药的时候，并未听她抱怨身体哪里不舒服，所以发病时间应该是在三十一日或是八月一日以后。”
陈金娣——发病：七月三十一日（？）
死亡：八月五日
“也就是说感染时间是在七月十七日到二十四日之间。不过从陈志强的发病日期看来，他应该不是陈金娣婆婆的感染源，至于刘玉辉和陈志强之间的确是互相感染没错。”
“看来七月中旬之后，哨所似乎发生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