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溪离开后，按理说柳姝含也该熄灯休息了，可她却没有睡下，反而独自一人走到了一间不起眼的屋子门前，这屋子落在院里最偏的地方，平时上着锁甚少有人走动。
之前郁昱住在此处的时候，也路过几次，这屋子不大，住不了人，估计是个弃置的杂物间。
如今见着柳姝含从匣子里拿了枚钥匙走进去，在里面待了半晌才出来，又把钥匙放回了原位，这才熄灯睡了。
莫非这小屋里还有什么秘密不成？
郁昱看见她这不寻常的举动，心里有些奇怪，便问青明：“青明小哥，以你的本事，可以把那钥匙偷出来吗？”
青明道：“这有何难，你等我片刻。”
果然，连一盏茶的功夫都不到，那把钥匙已经送到了郁昱的手上。她心里赞了一声好功夫，然后用钥匙打开了门。
这个院落本来就鲜有人来，倒也不担心被哪个丫鬟小厮撞见。她打开门，点上油灯，才发现比起屋外树叶颓唐的无人打扫，屋内十分崭新整洁，还有淡淡的熏香，显然常有人来此。
油灯照亮了整个屋子，她看见墙上挂着一幅幅画卷，里面还有好几个书柜，上面都摆满了收好的整齐画卷。
这一幅幅一张张，画的不是别人，正是顾无心和柳姝含。
每张画都标着作画的日期，盖着顾无心的印章，有一些还提了诗词。墙上的每一张都干净整洁，就连一丝灰尘都不曾见，有的页子已经泛黄了便收在书柜里。
这些画放在屋子里久了，就连味道都染上了淡淡的熏香，香味正是柳姝含屋子里常点的铃犀香。铃犀香中铃兰花的香味十分幽甜，令人闻之心醉。
郁昱有些傻傻地走上前去，看见眼前的一幅画，便轻轻地笑了出来，她一字一句读着画上的诗：“铃兰轻垂情自随，诗琴灵犀总相惜。”
画卷上，柳姝含浅笑轻袖弹古琴，顾无心则是眼含柔情地看着她作画提诗，一旁的铃兰花白白嫩嫩地开在一旁，仿佛无数美丽的风铃为他们作响。
怪不得！怪不得这香，叫做“铃犀香”，以铃兰为情，引出二人心中灵犀相通。铃犀香的味道闻起来馨甜幽谧，正如两人的情愫静好悠长。
郁昱攥了攥袖子，仰头缓缓看着屋内一幅幅画，有岁月静好，有嬉戏打闹，还有过节庆生的热闹场景。
虽然剧情里写着顾无心和柳姝含一起长大，将她视为自己的妻子，但郁昱却没想过她们竟然是有这么多欢乐幸福的时候。而这幸福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第三人无法插足。
她抿了抿唇，她这是进了别人的地方，别人的世界，别人的磁场，这地方不属于她，她不该来。
她本不该进来的。
最终她的目光落在了一副角落里的画上，看着这幅画，她嘴唇抖了抖，伸出手想去摸，却还是放下了。
很多时候，你的他那些从前的故事只是用耳朵听，并不会翻起多大涟漪，往往只有你亲眼看到过往的遗留时，才会在脑海中真正留下触目惊心的伤痕。
那些遗留下的痕迹，就像汹涌怒吼的波涛，冲击着飘摇在浪花上的舟，将封闭的心灵彻底击个粉碎。
这幅画比起房中的其他画，不算起眼，无甚特别，只是画上画的却是他们俩倚在船上说笑，围着锅子吃的十分惬意。
恍然想起那日游湖，风景甚美，自己笑着同他说，“下次来时，定要围着锅子吃酒赏景，说不准还能遇到几个同游的知己。”
他说：“好，都依你。”
原来关于未来，她想和顾无心一起去做的事，原来“他们”早早地便做过了。
心里默念着“他们”这个词，他们……他们……他们自然是指顾无心和柳姝含。
从来也不是顾无心和她。
不对啊，她本也不是原身，她根本就不是郁冷香，她只是个任务者，她是郁昱。
顾无心先后爱的两个女人，是柳姝含和郁冷香。他爱的人里本来就没有她，她不过了进了别人了壳子完成任务罢了，好像一切本来也和自己没有什么关系。
这么想来，忽然也不觉得有多难受了，只是心中不免有些心灰意冷。
想来自己到这个世界走一遭，只是做任务罢了，即便在一起生活了几年，也什么都不能算作吧。
想不到初春是这样寒凉的季节，这样想着心事，无意间摸了摸臂膀竟觉得十分冰凉。入夜了，屋外的风冷的很，她本就体寒，如今更觉得冷的发抖。
青明见郁昱半天不说话，神色奇怪，忍不住问了一句：“有什么问题吗？”
郁昱摇了摇头：“没有，还麻烦你把钥匙送回去，若是丢了钥匙，她一定会心急的。”
青明拿过钥匙点了点头道：“好，我们等会去哪里？”
主线任务已经完成，手刃顾陈鹤夫妇的这个支线她没打算去做，如今她已经没有理由留在风剑山庄了。
无论柳姝含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她和顾无心过去之间的感情不是假的，那样真挚的感情郁昱能感感受得到。柳姝含作出的伤心之态，不仅仅是为了得到同情，应该也是真的心中有他。
那他呢？恢复记忆后，他可曾后悔过选择自己？如果没有她进入他的生活，顾无心本该和柳姝含白头到老的。
她不敢想，也不敢问，不敢问顾无心如果没有自己的出现，结局会如何。
青明见她有些发愣，伸出手在郁昱面前挥了挥：“还没想好么？”
郁昱彻底回了神，眼中掩去动荡不安，恢复一片平静：“自然是出城了，等你把钥匙送回柳姝含那里，我们便回炆亲王府中，明日一早我会回兰城。”
“好。”
回兰城，亲自把东西教给她的大师姐，并且极尽所能帮助情血派，这是她现在唯一能做的事。
……
等回了王府，贺六正在凉亭中饮酒，见她回来便笑道：“你回来了。”
郁昱有些诧异：“你在等我？”
“也不算，我猜到你快回来了，却没想到这么快。”
郁昱走进亭中，贺六为她斟了一杯酒，她坐下举杯道：“我酒量不好，明日要赶路出城，不宜多喝，今天怕是不能尽兴了。”
贺六道：“也对，有些东西你亲自带回去更合适。”
他把当初郁昱交给他的东西放在石桌上，郁昱看了一眼笑着说：“你知道我要回去，早就备好了，果然是料事如神。”
贺六含笑道：“你可和他道别了？”
“你说的是何人？”
他笑着举杯：“自然是与你有婚约的那位少庄主，你若离开，他焉能不寻你？”
闻言郁昱垂下眼眸，皎洁的面色没入黑夜中教人看不清，她道：“我与他，本不是一路人。况且，你不是告诉我新帝正在找我吗？”
“自然，而且你在清堰城的事，新帝应该也快知道了，天子脚下的繁华城池，如何能没有眼线呢？”
忽然想到了什么，郁昱道：“既然我插翅难逃，若嫁给新帝如何？”
“嫁给新帝？”贺六没想到她会如此说，眼中有些讶然，不过很快接道：“你若愿意，自然也是条不错的出路，既可以保全情血派，还可以保全风剑山庄，最重要的是没人再会去追究前朝郡主的事了，前朝唯一的遗孤也嫁入了皇室，禾嘉格格应该也可以在兰城安度晚年了。”
郁昱笑了笑，歪着头看他道：“你说得对，一举三得，我何乐而不为。”
“可你当真愿意如此么？我说过，昱儿，你若是不愿我可以帮你。”
她摇摇头道：“我没什么其他的心愿了，只想情血派安好，所有人都安好。”
贺六看着她道：“若有我能帮得上的，尽管开口。”
她一饮而尽，笑道：“自然是有，给我备上一匹好马，我要快马回兰城，等那新帝的耳目来寻我。”
……
郁昱躺在房中，想着明日便要出城了，不知怎的竟有些失眠。
想起从前在谷中和顾无心二人相处时好玩的事来，一日她采草药的时候，看见了地上一串红长得正好，便欣喜的拔下花朵上细长的花瓣，吸食里面的蜜水。
顾无心和同她一样，不料却不小心吃到了蚂蚁，看他皱着眉头的样子，她明明心里幸灾乐祸地笑得不行，面上却要一本正经地安慰他只是小事。
他们两人还喜欢偷蜜蜂的野蜂蜜来吃，还用蜂蜜逗弄蚂蚁，让蚂蚁们摆出各种奇奇怪怪的图案。
她总是犯懒，每日随便弄个发髻，把头发盘起来就是，丝毫不讲究。他特别喜欢在她做衣服的时候，为她梳头，他常说：这么好看的头发定要时常打理，才不算辜负。
他们最喜欢去山下的一家店吃馄饨，那家的大娘每次见他们来都要多给点紫菜鸡蛋，说这样才香。
从前的事，她从未觉得有什么特别，如今想来，只觉得件件桩桩都开心珍贵。这么一件件想着，好像恍然还是昨日，历历在目，记忆愈发清晰。
他的笑容，明亮温暖。原来曾经与他相伴是这么美好快乐的事情，为什么当初的自己却像个笨蛋，毫无知觉呢。
眼中又浮现出小屋中的画像，他和柳姝含的相知相伴，青梅竹马，他们也是那么快乐。
也不知想了多久，终是睡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