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二章敲打
栾子义脸上的平静,霎时间荡然无存。
他眼底有慌乱,却只是一闪而过,余下的,便是恼怒。
可那样的表情,在王羡看来,更像是恼羞成怒。
那是羞愤啊……
人的羞愤,往往是因心虚或无辜栽赃,至于栾子义属于哪一种,王羡心知肚明。
“栾县令想说什么呢?”她双手又垂在身侧,仍旧是那样玩味的眼神打量着栾子义,“是说没买过那些歌姬舞姬,还是同已经故去的元祁没什么交情?”
王羡一面说着,一面自顾自的摇头:“可栾县令应该知道,我会这样问,便是查有实证的。这些日子,收监在押的那一批官员身上的糊涂账没清算干净,陛下派的旨意,是要彻查——彻查二字是什么意思,栾县令总不会不知道吧?”
栾子义背后盗出了一身的冷汗来。
那天他们到府衙去,他只觉得崔长陵是个极难应付的人,毕竟前几日他刚同广阳王府打过交道,崔长陵此时到南漳,说是为了彻查贪污案子来的,可查来查去,谁知道又会牵扯出什么事情,到底会不会连累到他,他无从得知,是以自然心中惊惧。
彼时他又哪里把这个王宪之放在了眼里呢?
可今日偏偏就是这个太原王氏的小郎君,伶牙俐齿又咄咄逼人,说出的话,字字句句往他心窝上扎,偏又叫他无言反驳。
那些人是他买的,又悄悄地送到了襄阳城去。
其实他最害怕的,并不是王羡此时说的这番话,而是……
栾子义怯生生的看她,又回望崔长陵。
然则崔长陵就揣着手站在那里,始终一言不发,甚至连看都没有多看他一眼。
这到底算什么呢?
人送进了广阳王府,他们都到底知不知情呢?
王羡见他久不言声,便索性拉下脸来:“栾县令,我现在在问你话,好歹我是奉旨钦差,又是廷尉府当差的人,怎么算也是你的上官——上官有所问,你便是这样拒不答话的吗?”
栾子义陡然打了个激灵。
小小的人,架势端的这样大,这个人凭的是什么呢?
他为官数载,也曾听闻过不少关于太原王氏的传言,虽身在南漳这样的小地方,可一流门阀之家的传说,从来就不少。
太原王钊为人刚正却又谦逊,处处谨慎,即便位极人臣,也从未有半分逾越之举。
是以他教导底下的子侄,大多以此为样,王家的诸位郎君,在朝为官的也好,未曾出仕的也罢,从没有哪一个听说过与人作难的。
眼前这一个……
栾子义眯了眼看过去,这个人唇红齿白,可一开口,就是叫人恨的牙根痒:“下官当然不敢拒不答话,敷衍钦差。只是大人问的这些话……那些歌姬舞姬的确是下官从妙玉楼买的,至于说和元祁的私交——”他拖长了音,早不见了方才神色,已然恢复如常,“见过几次,也一处吃过酒,可若说私交甚笃,那却是无稽之谈了。”
王羡哦了两声,须臾又咂舌:“私交这样的事情……横竖全屏栾县令一张嘴,不过我瞧着今日栾县令见元祁身故,可一点儿不像是素日旧交。”
她说到这里不免又摇头叹息:“栾县令虽是在南漳县的,可京中虎贲中郎将家的命案,应该也有所耳闻吧?”
她话一出口,连崔长陵都意外的看了她一眼。
王羡立时心下咯噔一声,难不成不该提徐五郎君之死?
她顿时头皮发麻,只是话已出口,便有如覆水难收,再想拢回来,是不大可能的了,也只能硬着头皮问下去。
那头栾子义也不知怎么的,总归是怔了下:“略有所闻。”
“既然有所耳闻,自然也该知道,我往京郊去请徐五郎君尸身回府衙时,遭人掳劫之事吧?”她问了句,但看似不经意一样,就那么一嘴,便不再提,转而又去说起徐五,“我当日见徐五郎君尸身,便是素未谋面,也觉得难过悲痛。你说好好一个士族郎君,就这样没了,难道不叫人伤感?眼下元祁难道不是吗?栾县令又说他是河南元氏的郎君,况且年纪轻轻,独立支撑着这样大的妙玉楼,可见是个能干有本事的,现而今为着这莽汉一时错手,命丧黄泉,这样的事,我听来都觉得悲痛,更何况栾县令素日与之相交——”
王羡欺身近前,那股子气势更带了压迫感:“真是叫人寒心呐。”
栾子义神色一凛:“寒心?秉公办案,哪容得一丝一毫的私交在里头。”他一面说,一面转了个方向,只冲着崔长陵拱手做礼,“令君是在廷尉府多年的人,下官这话,可说错了分毫吗?”
“你说的不错。”崔长陵终于翻了回眼皮,淡漠的扫过他那种写满了义愤填膺的脸庞,“只是人与人相交,若真能事事都淡如水,那未免太薄情些,是以宪之今日说的话,也不算错,更不为过。”
栾子义一口气倒噎住,万万没料到崔长陵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很显然,他是在袒护王羡了。
栾子义一双眼几乎眯缝成了一条线,但他突然明白过来,这仿佛就是两个人设计好的……莫名就是这样觉得,虽说他们好像也没有什么针对他的必要,即便是知道他与广阳王有私交,且送了歌姬舞姬到王府去,也不至于就这样子揪住他不放。
南漳涉贪污案的官员有那么多,他这算什么呢?送几个歌姬舞姬,也值得一提了?
王羡见他为着崔长陵一句话又缄默起来,便嗤了声:“忘了问栾县令,买回府中去的那些才艳双绝的美人儿,如今却又身在何处呢?”
栾子义心一个劲儿的往下沉,却实在拿捏不准,无奈之下,便只想寻了借口搪塞过去:“那些人我……”
“好了。”崔长陵一扬声,打断了两个人的话,也没叫栾子义再说下去,“眼下要紧的妙玉楼的命案,难道让百姓围着看戏?这些事情,以后再说,宪之,先叫栾县令带着人回县衙,你留下来陪我再四处看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