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三章南漳县的信
远在京城的谢泠收到了一封信，一封自南漳送回京城的信。
这封信不是什么六百里加急送往上京，而是动用了通安客栈的势力，以飞鸽传书，先送到了庾子惠的手上去，而信封上明确写的是他谢泠亲启，于是庾子惠带着信，送到了他的面前来。
要说来，通安客栈的这个飞鸽传书，实在是令人感到匪夷所思的。
再大的鸽子也不过两只手就捧住了，能在腿上绑个纸条，传递个消息，就已经是再难得不过了。
可通安客栈调教出来的这批鸽子，每一只都能带上书信。
最初谢泠也问过庾子惠，他又是怎么做到的，但庾子惠神神叨叨的，总是打哑谜，就是不告诉他。
今日接到南漳来信，他深知崔长陵八成遇到了棘手的问题，不然不会这么急着送信回京。
那头庾子惠还坐在官帽椅上，慵懒的手执茶盏，谢泠一眼扫过去，他就正吃下一口茶。
谢泠撇着嘴摇头，动手把信封拆开，可等到他看过了内容，简直是目瞪口呆。
庾子惠吃了几口茶，正要玩笑他几句，一扭脸儿，瞧见了他脸上的五光十色，登时察觉不好：“信上说什么了？”
“他……”谢泠只觉得头皮发麻，“他在南漳，查到了河东柳氏。”
饶是庾子惠，也手上一抖，原本该稳稳当当搁到桌案上去的茶杯，为着他这一抖，一倾一斜，洒出大半茶水来。
他手上感触到温热，那温度好似突然间能够灼伤人。
庾子惠低头看，真是久久的出神，才想起来把手收回来：“河东柳氏的余孽吗？”
谢泠听着他咬牙切齿的模样，抿起唇来。
论及那段往事，他的感触和恨意，可远不如庾子惠来的真切又炽烈。
“不是柳家人，像是柳氏的旧部。”谢泠抚了抚额，在鬓边太阳穴处压了压，“但具体如何还在查，而且他信中说，南漳县令栾子义，怕和广阳王也是有勾结的。他们到南漳前的三天，栾子义选了一批歌姬舞姬送到了广阳王府去，他之所以查到了河东柳氏，问题就是出在这些歌姬舞姬身上。”
“河东出身的？”
庾子惠看似不经意的一句问话，却正显出他的精明和睿智。
谢泠点了头：“那地方叫妙玉楼，说是楼主人与河东只怕也有瓜葛，他派了人细查，还特意让人拿着你的那封信，去了一趟襄阳城，就为了查清楚这个。但事关紧要，他必须要书信回京……”
他话至于此，稍稍顿了下，后话就没有再说。
“他信中是不是还说了，想让你转请渐之入宫面圣？”庾子惠脸上挂着冷冷的笑，再没了一丝温度与温和。
谢泠咽了口口水说是：“他这么办，也算是正合适……”
他无意刺激庾子惠，但是陛下御极之后的亲疏之别渐次显露出来，对庾子惠而言——不，对他们所有人而言，这都是轻易不要去触碰的底线。
崔长陵到底是有恃无恐，还是真坦荡至此。
信是一定会先送到庾家去的，而庾子惠的心性，又绝不会在此时对襄阳和南漳的任何事打马虎眼，要他坐视不理，绝无可能。
“你是怕我恼了他？”庾子惠嗤了声，是从鼻子里挤出的音调来，“我不至于小心眼至此，况且你说得对，他这么办，是最合适不过的。原本他离京前，我们也合计过，襄阳的事，和凉州未准还有牵搭，如今好了，把河东柳氏也扯进来，昔年废王麾下旧人、秦王麾下旧人，一个都甭想跑了。这事儿太重了，我如今只能算外臣，不适合到御前去回。”
这是实话，谢泠听来却眉头紧锁：“别胡说。”
庾子惠看似无所谓的一耸肩：“行了，你去找渐之吧，信我也送到了，后头的事，自由你们兄弟合计，我回去了。”
谢泠欸的一声想叫住他，可庾子惠早起了身，头也不回的迈出了门去。
还是赌气了吧？
那一句外臣，说的实在是重。
谢泠无声长叹，但这样的事，是谁也没办法的，这才几年，就已经这样了，往后还有几十年的漫长岁月……也许到那个时候，所有的人，就都习惯了。
……
谢汲今日休沐，早起陪着杨娴带着孩子出去了一趟，买了好些小玩意回来哄她们娘儿俩开心，稚子贪睡，玩闹了一圈就闹困意，于是谢汲便往自己的小书房去，叫杨娴哄着小女儿睡觉去了。
这会儿谢泠推开他书房的门，连敲门都没有，谢汲一时没多想，只当是儿子又没规矩，执笔作画的手没听，头都不抬的就骂人：“混账东西，又没规没矩的闯书房！”
“是我。”谢泠平白替小侄子挨了一句，挠了挠后脑勺，提步进屋，顺手带上了书房的门。
谢汲动作一顿，狼毫终于收势，放到了一旁菱花笔格上。
他眯着眼看过去：“你怎么也学译儿，门都不敲就往里闯。”
“我有急事。”谢泠吸了吸鼻头，手里还捏着那封信，脚下不顿，径直就走到了谢汲的书桌旁去。
手上的信他摆过去，就摊开在谢汲面前：“崔不问从南漳县来的信，是客栈的人飞鸽送回来，三兄你先看看。”
谢汲眼中闪过狐疑，但到底没再责骂他，掸了掸袖子，把信纸从桌上拿起来，仔细的读起来。
然而读到后来，他脸色也变了，真是没有比谢泠和庾子惠二人好看到哪里去。
那时候多艰难走过来的，他是最深有体会的……
于是在他怒而拍案时，谢泠下意识的闪了下。
先前狼毫搁的本就不多稳，哪里经得住他这样一巴掌拍在桌子上，便霎时从笔格上滚落下来，打了几个滚儿，笔尖墨色就染坏了一副未做完的画。
谢汲低头看看画，再抬头看看手里的信：“这些混账！多少年过去，该安稳过日子的不过，扎了堆儿要惹是生非——”他呼吸愈发重起来，“依着我，有什么好查，索性借这个机会，把他们一锅端了才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