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祁斌打了个颤。

崔长陵分明是在笑的，他说话的时候，语气听来也蛮和善，哪怕是阿耶先前说那样的话，他好似都没有真的动怒。

可这样的人，未免太可怕。

他笑着说句话，都能让人觉察出狠厉来。

崔长陵在威胁他，或者，只是在诈他。

胡氏会不会松口呢？咬死了不认，还能逃过罪责，把他牵扯进来，有什么好处？

但凡事都有万一二字。

他赌不起。

二郎的死，对阿耶的打击已经太大了，他冒不起这个险……

是以曹祁斌咬紧牙关，松开了一直扶着曹问修的手，绕到前面来，抱拳与崔长陵一礼：“我跟令君走。”

曹问修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就紧张的抓上了他的胳膊：“大郎？”

曹祁斌回头看他，又挂着笑：“阿耶放心，令君也只是传我去问问话，不会有事，但令君是奉旨查案，阿耶总拦着，是对陛下的不敬。”

王羡始终不发一言，直到曹祁斌说出这样的话，她才有些另眼相看。

……

回到廷尉府大堂时，陈荃早安排好了，人一到，便升堂。

王羡想留下来旁听，其实不大合规矩，但崔长陵这个人，规矩二字永远拘不着他，简直像极了温祈道。

好在是他还顾着王羡，就怕来日他不插手廷尉府了，如今太招摇，只会更招人恨她，所以他特意吩咐人去叫了郑懋来，带着这左右廷尉平一块儿升堂问案。

陈荃鬓边青衿突突的跳，有心劝两句，郑懋却摆出欣然接受的姿态，同王羡肩并肩的站立在了堂下左侧了。

这还说什么？合着郑懋也不向着他，他不就是孤掌难鸣呗，那还不如闭上嘴，不去得罪崔长陵呢。

曹祁斌不知他们之间的矛盾，跪拜下去，与崔长陵行了大礼：“劳令君大驾，一早登门去传我，我真是受宠若惊。”

“你既行跪拜大礼，就是认了？”

“令君话尚未问，便问我是否认罪了吗？”曹祁斌抬起头时眉眼带着笑，真是很少见有人在这廷尉府的大堂上，还能这样笑得出来，“不过令君这么问，我倒明白了。”

崔长陵拧眉看他：“你原本以为，我只是在诈你？”

曹祁斌说是：“胡氏是妾，纵使不是她害了二郎性命，可她用这样阴损的手段，伤二郎一脉子嗣，这就是天理不容，律法更不容。我原本想着，她未必会认罪，咬紧了牙关就是不松口，你们又能拿她怎么样？”

他一面说，又不免叹了口气：“也算是我倒霉，真不知道二郎究竟是怎么了，好端端的一个人，说没就没了。阿耶很宠他，阿娘更是溺爱的没边儿，一出了事，阿耶要报官，我怎么都拦不住，这才惊动了廷尉府。气海穴下了针，一验尸，就什么都看见了。”

“你真是为了那点家业，这样下手害你的亲弟弟？”王羡暗暗吃惊，虽然早从崔长陵口中得知事情大概是如何，可曹祁斌就这样供认不讳，仍旧让她心惊之余，难以置信，“那可是你一母同胞的亲弟弟！”

曹祁斌侧目看她，只一眼，便又收回了目光来，重对上崔长陵：“我是家中嫡长，曹家的一切，本就该都是我的。他是我弟弟，他也从没有逾越，更没有想过跟我抢什么。”

“可就是这样，你才愈发恼他、恨他。”崔长陵面不改色，冷静的打量曹祁斌，“他跟你阿耶说，送赵介到京郊庄子管事的时候，本意不是要与你争、与你抢，他觉得，那是理所当然的。他要补偿李夫人，你们巨野曹家要给陇西李氏面子，所以他觉得，不过是个庄子，便是给赵介去管事，又有什么不妥的呢？”

王羡倒抽口气，就明白了：“所以你恨你亲弟弟，他把一切都看做理所应当，本不该他插手的东西，他也仍未觉得有何不妥，你……”

“我要的不过是他后嗣无人。”曹祁斌打断王羡的指责，嗤笑出声来，“他没了嫡子，阿耶再偏爱，也不能把家业分给他。京郊的庄子，照样是我曹家家业，他凭什么安排人去管事？令君，小王大人——还有陈大人——”他拖长了音，一一扫过众人，“你们也是士族出身，庄子上的管事，连家生奴才，都得精挑细选送过去，就凭着他的一句话，赵介就能去管事？我得防，我必须得防着阿耶动这样的心思，要把家业分他一半！”

权欲熏心的人，是无可救药的。

曹祁斌的欲，虽仅止于曹家，却已然恐怖如斯，能叫他泯灭人性，这样残害自己的亲弟弟。

王羡想来一阵的后怕。

如果不是曹祁瑞突然出事丧命，在不久的将来，他再不会有子嗣了。

而气海穴下针，只要伤了根本，就能停手。等到他们回过神，再请大夫来诊治，已经很难有迹可循……

这整件事，全是曹祁斌策划的，到头来，他却能够神不知鬼不觉的全身而退，说不得，仍同曹祁瑞演着兄友弟恭的戏码，永远不会有人知道，背地里，他曾以这样阴毒的手段，害得他弟弟不能人道。

“曹二郎君每每宿在胡氏那里时，临睡前，他吃下去的安神汤，也是你给胡氏出的主意？”

曹祁斌的眼神有那么一瞬间是变了变的，郑懋看见了，崔长陵却忽略了。

然则也不过转瞬而已，他又恢复如常，毫不犹豫的点头说是：“那东西不会伤身，只会让他睡的昏沉。胡氏不会这个，我怕她下针时弄醒了二郎，所以告诉她这么个法子，方便她行事。”

这就全都说得通了。

不过崔长陵多留了个心眼：“安神汤的方子，你还有吗？”

曹祁斌说有的时候，分明顿了一下：“令君觉得我供认不讳，还会有所欺瞒？”

“你是不是有所欺瞒，不在于你供认此罪行。”崔长陵目不转睛的盯着他，“把方子交出来吧，我自会再令人去查一查你的这个方子，是不是真如你所说，你无意伤曹二郎君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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