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长陵感到呼吸一滞，心下说不出是什么样的感受。

他遇到的人，做任何事情都是有目的性的，其实他自己很多时候，也与他们一般无二。

可王羡不是。

她只是想解释清楚，证明她自己不是那样的人而已，不要他赔礼，也不要他道歉，甚至连更多的要求，她都没提……不，她是想都没想过的。

这样的人，真是世间难得的干净，这样的心，简单到叫人忍不住想要亲近。

他突然就有些动摇，倘或来日亲手把她送进了廷尉府，不必一年半载，怕只三五个月，她就会彻头彻尾的改变，变成和他们一样的人。

崔长陵觉得自己有些舍不得了。

“宪之，倘或来日你久居官场，还能保持这样一刻简单的心吗？”

“夫子说什么？”王羡没听明白，偏了偏头，追问了一句。

崔长陵合了合眼，深吸口气：“这世上最复杂，莫过于人心，最阴暗，却莫过于官场。人情往来也好，权衡利弊也罢，陛下虽然贤明，可朝中拉帮结派仍旧有，你要生存，要立足，单凭我和太原王氏，诚然也能办得到……”他有些说不下去，也不知该怎么同她讲，便乍然收了声，没了后话。

王羡至此才隐隐明白过来。

他是在怕啊，怕朝堂这个大染缸，会让她变得面目全非，变成连他都不认识的人。

那种改变，也许不是她自己情愿的，可环境与形势所迫，即便有他和王家一路上护着她，她只怕也很难逃过。

她知道，崔长陵也好，家中阿兄也好，甚至如庾子惠荀况他们那样的人，是注定要在官场上生存下来的，天生如此，生的是七窍的玲珑心，足以叫他们应付官场上的种种阴谋和算计，且游刃有余。

可是她，做不到。

其实崔长陵早看透了她，当日一句聪明有余，心胸不足，再没那么准确的。

王羡见他没了声，抿了抿唇：“我不知道。”她又深呼吸，又长出一口气，“我若说我能做到，那是骗夫子。朝堂如何，夫子比我更加清楚，我虽未曾涉足，可总知道一二的，我不知道将来我能不能如现在这样，所以我不知道。”

崔长陵就叹了口气，又伸手揉她脑袋：“真是个实心眼的孩子。”

王羡却第一次躲了一把：“可是我能答应夫子，尽我所能，不与他们做一样的人。我办实事，踏踏实实做好自己的本分，不招惹别人，也不闯祸端，在夫子面前，我永远都是我。”

这个承诺太重，重到崔长陵呼吸一沉，心跳漏了两下。

她还小，也许不懂，这是一辈子的承诺，无论将来如何，又无论到了什么时候，她都要记着，她曾在十四岁这年，站在建康城外的榕树下，许诺过他崔长陵，此心不改！

“你——”他想说些什么，或者回应她一两句什么话，可是他不能。

她不懂事，他却该懂事，也必须懂事。

而且……她太过于信奉他的一切，叫他不忍心诱导她。他本该替陛下将这位太原王氏的后人拿捏的死死地，陛下要纯臣，他就该送陛下一个纯臣，而他忠心不二，只要他拿捏住了她，她一辈子就会对陛下忠心不二。

现在就是个极好的时机啊。

她也许有口无心，许下一个承诺，他只需稍稍花点心思，回应她两句诸如此类的话，她一定感动的一塌糊涂，绝不会疑心他有别的意图。

可叫他于心何忍。

于是话到嘴边，崔长陵转了话头：“你能说出这番话，我就已经深感欣慰，你的这份决心，最该对着你爷娘与兄长下，他们若知道了，会很高兴的。”

“爷娘与阿兄面前，我永远都是个孩子，可是夫子呢？”她倒不依不饶起来，“夫子听了这些，也会很高兴吗？”

“自然是高兴的，你这个弟子，我也总算没有白收。”崔长陵怕她一味纠缠，就轻拍了拍她肩头，“好了，别杵在这里耽误时辰，你想说的也说清楚了，咱们能启程了吗？小郎君？”

他带着打趣的意味，叫王羡一阵不好意思，反手挠了挠后脑勺：“夫子不生我气就行，我有时候鲁莽，但也只是在夫子面前……我知道夫子好些时候在纵着我，就总不怕在您跟前说错话，或是做错事。”

是啊，她很有眼色，也很会看人脸色。

他有一丁点想生气的征兆，她就会立马服软认错，可他要不计较，她就撒了欢似的瞎胡闹。

崔长陵抿着唇角恩一声：“总算你还知道自己什么德行。”

她痴痴的笑，又蹲身一礼：“我送夫子登车。”

他也不推辞，反身往牛车去，上脚踏时，她果然递出一双小手来扶她，他正好侧目看，多看了两眼，又觉得怪异的很，只是到现在，他也没能寻出这种古怪感，究竟从何而来。

“行了，你也安生回车上去吧，不是叫人给你准备有香瓜吗？这一路路程还长，怕到傍晚时才能到永兴县，我已派人先行，知会了永兴县令，准备好了住的地方，你要是路上无聊，随时叫停车也无妨，就当带你看山看水散心了。”

他说完便钻进了车中去，留下王羡一个人站在车下，盯着帐子，心绪久久不能平复。

她没想到到永兴要这么久的路程，更没想到，崔长陵会耐着心陪她看山看水怕她无聊。

他是做大事的人啊，朝廷里不知多少事情，等着他着手处置，他却……

王羡深吸一口气，带着一脸满足的笑容，一递一步的往自己牛车方向而去了。

临上车前，她信口问驾车的小厮：“你们平日随令君出门，赶这样久的车，不累吗？”

那小厮陪着笑猫着腰，伸了一条胳膊供她扶着上车，又一面回话：“奴才们皮糙肉厚，怎么会累，令君尚且受得住，我们哪有喊累的道理，不过这趟去永兴，令君倒是怕小郎君您受不住这份儿累，特意吩咐了叫把车赶慢些，省的到了路不是十分好的地方，您受不住颠簸的。”还在为找不到小说的最新章节苦恼？安利一个公众号：r/d/w/w444或搜索热/度/网/文《搜索的时候记得去掉“/”不然搜不到哦》，这里有小姐姐帮你找书，陪你尬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