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番,鄯王携一对儿女在宫里住了一个多月,每天打发两个孩子到追云阁,自己在千熹堂中休养,偶尔找濮阳临聊聊天,也只说些琐碎家事。
原本,他父子三人是因着赶赴阜陵上祭顺道回宫,濮阳临这是头一次见自己的侄儿侄女,多留些时日也是应该,但我总觉得此事并非如此简单,这其中一定还有我不知道的事情。
这日,我照旧提前准备了茶点,等了半天却都不见那兄妹俩的影子,正疑惑着,就听见门口传来响动声,忙起身上前,来的却另有其人。
门口的黎嘉贺显然也有些惊讶,只一瞬,就换上了温和的表情,微微一福,“一心想着进来瞧瞧,不想吓到了相宜姑娘,还请姑娘勿怪!”
无事不登三宝殿,他怎么会在这儿?
“左师大人言重了!”我礼貌的回以一笑,邀他进殿。
他这是头一次进追云阁的大殿,走走停停,四处观望,大致巡视一遍,不由感叹,“先帝在时,我曾随家父来过一次,当时的追云阁还是个幽暗狭小的藏书之所,如今眼前这样貌,早已非往日可以比拟!相宜姑娘果然能力卓然,难怪如此受陛下重视!”
虽同他交流不多,但每次都能听到诸如此类的一番话,照他一向铁面冰冷的行事作风,应当不至于向我一个小小女官进言献媚!我只不失周到的朝他一笑,请他随意。
走到窗边,他看到摆好茶点的座榻,忽的一笑,“这是······”说着,若有所思的看向我,“莫非相宜一早料到我今日会过来,所以提前备好了茶点?”语气好生玩味。
不知怎的,他这话虽是当玩笑说的,我心里却是骤然一紧,缓了片刻,才露出个笑,“大人说笑了!近日,世子和郡主时常过来看书,所以我提前做好准备,只是今日他们迟迟未来,也不知是耽搁了,还是有别的安排。”
“原来是这样!”只听他轻笑一声,“既然他们今日不过来,那我可以先坐一坐吗?”说着,也不等我答话,径自落座。
他是堂堂左师,我自然不敢怠慢,忙上前添茶。
就此,两人相对而坐,各自品茶,再没有交谈。
见他的次数不多,只从别人口中听到过,这位黎左师年纪虽轻,一身本事却十分了得。当时任京兆尹时,才二十出头,已是大有作为,在京城名声大噪。
后来,黎家没落,他在此等危难之际受命任左师之职,不仅未曾受当时朝局之上各种纷扰,反而突显才智,雷厉风行的作风也让文武百官信服!
这样的人,绝不应该是我面前这温文尔雅的样子,只是我不明白,他接近我究竟是为什么?
难道,他也相信那些传言,认为我与濮阳临有什么特殊的关系,想利用我来对付濮阳临,或是,想要从我身上得到关于濮阳临的信息?
每一次与他交流,都极为谨慎小心,唯恐稍有不慎,就会透露出不利于濮阳临的东西。
一壶茶尽,他还是没有要走的意思,也没有看书,只偶尔转过头去望望窗外。
见状,我也只有继续保持沉默,正要起身去泡一壶新茶,远远就听到暮元的喊声,急促的步子越来越近,待听清声音,她人已进了大殿。
一进屋,她便直直跑到我面前,嘟着一张嘴,“今天是王兄一直拖着不出门,可不是我迟到的!”
看她那模样,我便忍不住笑,突然想起旁边还坐在人,忙拉着她上前,“郡主,这是黎左师,黎大人!”
她抬头望望我,俯身问了个好。
黎嘉贺正要回礼,起身之际,世子也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鄯王,今儿这追云阁好生热闹,我却隐隐觉着有些不对劲,只是一时又想不明白到底是哪里不对。
鄯王与黎嘉贺也是旧识,两人寒暄起来,我忙让小印子再设两处座榻,重新添上茶点。
两人聊过一阵,谁都没有要走的意思。
半晌,鄯王才转过头来,“这一个多月,教他们两个读书写字,费了你不少心,暮惟常说,你教了他许多平日没学过的东西,让他受益颇深,是他半个师父!所以,本王想着,你们既如此投机,不如叫他拜个师父,也不枉你多日辛苦!”
这我如何敢受,于是连忙摆手,不等我说话,他又继续道:“再有两日,我们就要回晋州了,择日不如撞日,不如今天就成个礼,正好黎左师也在,可以做个见证!”
我已激动的站起身,他依旧不等我说话,反而转过头去问黎嘉贺:“不知可否劳烦左师大人做个见证?”
“世子拜师这样的大事,黎某自是却之不恭,王爷不嫌弃就好!”黎嘉贺也跟着帮腔,说着,一边站起身。
鄯王这一说,此事似乎就这么定下了,只见他面向暮惟,一脸正色道:“今日,你就正式拜相宜为师,从今以后,要虚心受教,视之为师为长,勤谨恭敬,不得有违!”
闻言,暮惟抱拳一福,“儿子记住了!”
鄯王点点头,又邀我上前,“相宜,上座!”
愣愣看着面前这景象,似是也没有拒绝的余地,不过是拜个师,鄯王既然觉得我担得起,那我也不好再多言。
在鄯王和黎嘉贺的注视下落了座,接着,暮惟就恭恭敬敬端上一杯茶来,直直跪到我面前:“学生暮惟,今日拜于师父足下,日后,定虚心接受师父教诲,以师父为尊,不负所望!”
他一脸慎重,字字句句都铿锵有力,我颤颤巍巍伸过手去,这一杯茶似有千斤重量,在他和他父王,还有黎嘉贺的注视下,总算是喝下一口。
师父?原先,小印子也老是叫我师父,他口中的这个称谓,可没有现在这一声称呼来得重!
拜师礼毕,鄯王似是终于松了口气,几人笑着说话,我才慢慢缓过来,忽的记起一样东西,忙唤了小印子去取。
很快,小印子便将东西拿过来,我打开锦盒,摸了摸这本整洁如初的《素书》,重新盖上盖子,递给暮惟,“这《素书》是当初鄯王赠予我的,记得王爷当时说过,此书得人不传,必受其殃,如今将它赠予你,也是顺应天命,还望世子深研其中奥义,也不负王爷所托!”
他愣了片刻,才伸出双手,声音依旧十分响亮,“多谢师父,暮惟定不负师父和父王所望!”
鄯王欣慰的点点头,跟着,暮元也凑上来,瞧了一眼锦盒中的古书,一脸纯真的问我:“为什么姑姑变成师父了?”
我笑着摸摸她的脸,轻声答:“暮元叫我姑姑,我就永远是暮元的姑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