鄯王在千熹堂养了整整三个月,直到中秋前夕,鄯王妃不远万里传来一封家书,说府中小儿思念父王,日日啼哭,望鄯王尽早回府,同庆佳节。
中秋本就是一家人团圆之夜,濮阳临自然顺水推舟,如此,太后也不好再多说什么,鄯王这才得了应允返回晋州。
离宫之前,他将一本《素书》赠与我,说:“此《玉钤经》得来不易,本王珍藏多年,难得与相宜有缘,特以此相赠,还望相宜莫要推辞。”
相传《素书》乃远古奇书,其间所涵盖的内容道理之深,非四书五经之类可以媲拟,昔日黄石公三试张良,才得以相赠。
今日,我平白受此珍奇之物,难免内心难安,才要推辞,他又说:“子房当年虽然凭借此书助太祖夺得天下,但他终究没有完全领悟其间奥义!曾有一说法,此书不传于不道不神不圣不贤之人,若非其人,必受其殃,得人不传,亦受其殃,故本王此举,亦是顺应天理。”
他如此说,我自然不好再推却,再三答谢,承诺定好生参悟其中道理,不负所望。
临行之际,他又嘱咐:“素日里受相宜影响,曾大致涉猎医书,记得《素问》中有一篇,说到,上古之人其知道者,法于阴阳,和于数术,食其有节,起居有常,不妄作劳,故能形与神俱,乃度百岁而去。相宜精通医理,定能知晓其义,若能加持于身,即便身处混沌,也定能保全。“
他深知皇宫凶险,也知我是在受他人之命,此番是在提醒我,要多加当心,保全自身。
看来,他也是一早就猜到,我出现在千熹堂并非偶然。
只是,这几月相处下来,我未能为他排解病痛,反而从他身上学到许多东西,感触颇深。
或许因为身体里都流淌着津国的血脉,我们格外能感知彼此的内心,也正是这一份心心相惜,我十分能体会他身不由己的处境。设身处地为他担心了数月,如今总算好了,离开皇宫,至少少了一份性命之忧。
小印子蹦蹦跳跳的进来,见我在晒书,便十分欢喜的上前帮忙,一边说:“那位鄯王可算是走了,这下子姐姐就不用日日都耗在千熹堂了!”
不曾想他这一脸欢喜竟是这样生出来的,我只无奈摇摇头,将一大摞书塞到他怀中,他却无半分心领神会,仍旧一路跟在我身后,“听说那鄯王离宫的时候,太后娘娘和陛下赏赐了好些东西,他也真是福薄,病病殃殃的,这几十年就没好利索过!”
我这才转身,面露愠色朝他一瞪,他也意识到自己失言,赶紧闭上嘴。
不想我刚走一步,他又黏上来:“姐姐,我还有一个好消息!”
“又是什么呀?”我无奈的暗自翻了个白眼。
他立马蹦跶到我面前,“魏公公说,姐姐这段日子照料鄯王可谓尽心尽力,甚是辛苦,所以要提姐姐做书史,那可是从五品的职位,以后旁的宫女监人在姐姐面前,就都要唤一声姑姑了!”说着,还作势朝我一福。
书史?濮阳临这样快便提升我的阶品,就不怕太过显眼,惹来祸端吗?
他见我半天没有反应,疑惑着问:“姐姐怎么看着一定都不高兴呢?”
我只一脸漫不经心的样子转过身,继续整理书架,“照顾鄯王是我们做奴才的本分,我委实不敢受此褒奖,况且,我来追云阁的时间尚短,毫无作为便提升书史,所谓无功不受禄,只怕是欠妥。”
“姐姐差事办得好,我们都是有目共睹的,再说,这是鄯王亲自跟陛下提的,姐姐定然受得起,就不要多想了!”他倒是比我还激动。
虽说是晋了职,但这追云阁中原本就只有我与小印子两个人,我又一向不怎么出门,所以与以前也没有什么不同的。
倒是后来,魏禧陆陆续续送来一些文书,都是还未行朱批的。濮阳临的意思是,如今各方文书种类繁多,需要追云阁从旁协助。
原本,我以为自己的职责就是整理记录,不想竟还有这一桩。说起来,追云阁协助批阅文书,这在前朝也是有先例的,但当时追云阁领事之人是翰文院的长吏,是文学大家,而我不过区区一个女书史,他倒是不怕惹人注目。
如今时常有文书要送到追云阁,日日叫魏禧来回跑总归不便,所以每次我整理过后,都让小印子送回上清阁,偶尔他不得空,我便自己跑一趟。
这一日过去,正好碰上连知韵,如今由他来为皇帝请平安脉,想来也是一早就被濮阳临收入麾下,难怪当时有瑞能请到他来问我瞧病。
在门口碰上正跪安退出来的他,因着是在上清阁,所以只点头示好,原本两人已擦肩而过,不想他忽的又折回来,叫住我:“小印子拿过来那方子,是你写的吗?”
回想半天,方记起他所说的方子!
那时候刚得知鄯王的病情,我确实翻过好几本医书,找了几个对症的药方,但因当时情况特殊,不能冒然为他更换药方,所以便一度搁置了。
还是后来得到他要离宫的消息,才又连日翻阅古书,将那几幅方子稍作修改,又新添了几味药。因为连知韵精通医理,与我也算熟识,所以曾特意让小印子悄悄拿去让他看一看。
当时他看过后,只在用量方面又做了批注,并未多问别的,如今鄯王已离宫数月,也不知他怎么突然想到问这个了。
但他既是濮阳临的人,鄯王之事应当也是知晓的,这样一想,我也没再多顾虑旁的,点头称是。
他思虑片刻,又上前一步,压低声音,“知韵有一事,想请你帮忙。”
见他如此谨慎,我也轻声回应,“连太医但说无妨。”
他却并未急着细说,而是先看了看四周,又稍稍靠近,“此时说来话长,且不易宣扬,晚些时候我会去一趟追云阁,到时再同你细说。”
他如此谨慎,想是连濮阳临都不知晓的事情,我点头应下,这才转身进了暖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