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常曦庭里做事的都是下等宫人，差事辛苦不说，日子也最是艰苦，而西居室便是专门为这些下等宫人纳鞋洗衣刷马桶，看样子，我是真得罪那位姑姑了。

早在第一次挨打之后，有瑞便同我说过，那绘宁是正六品的常曦庭主管女官，整个常曦庭，除了大总管，都要尊称一声姑姑，谁都不敢轻易得罪她，想来也是我三生有幸，这一刚来便将她得罪了个彻底。

当下正是寒冬腊月，池水冰凉刺骨，我咬咬牙终是开始动手，不由打了个冷颤，原本在津国就生了一手的冻疮，先前还有妍耳她们十分仔细的帮我保养着，如今只怕是好不了了，终归还是做奴才的命。

两盆衣服洗下来，双手已冻得失去知觉，将手凑到嘴边哈着热气，这才稍稍暖和一些，正要去拿马桶，有瑞又跑过来制止，他总是出现得这样及时。

他一把将我手中的马桶抢过去，径自拿到水池旁，一边捏着鼻子盛水出来冲洗，一边说：“洗衣服也就罢了，刷这东西还是我来吧，你一姑娘家，怎么能做这种事？“

我在旁边一笑：“我如今连个下等宫女都算不上，哪里还能挑拣做什么不做什么，不过是混口饭吃罢了。”

收拾完东西已是傍晚，有瑞送我回去，两人行走在寂静的巷道，一路无言，走到一半天上稀稀落落的飘起雪来，又下雪了，我不由停下步子。

正出神，身后突然传来喊声：“何人在此逗留？”听着是个上了年纪的太监。

有瑞连忙拉着我转过身去，弯腰请安：“见过季大总管，奴才是常曦庭的，因着绘宁姑姑今日特意吩咐了些差事，做得有些晚，所以现在才回去！”

季大总管点点头，又瞧瞧一旁的我，微微皱眉，“这女娃倒是看着眼生！”

只见有瑞微微回过头来看了我一眼，似是犯了难，也怪不得他，这么些天下来，我还没有告诉过他我的姓名，记得我刚醒过来的时候他是有问过，但那时的我并不愿理他，后来他也就不问了，所以直到现在他都不知道我的名字。

只听那大总管又问了一声是哪个宫的，我忙跪下，答：“回大总管，奴婢原是在落绮宫伺候的，今日才开始到常曦庭当差。”

闻言，有瑞也帮着回话，“大总管，她便是那日从落绮宫救出来的宫女，如今落绮宫没了，绘宁姑姑便安排她到西居室做事。”

大总管又点点头，像是极力回忆着什么，一会儿，又说：“嗯，记起来了！当时抬回来的时候我还瞧过一眼，只是那时候脸上满是灰烬，看不清模样，都起来吧，起来吧！”

有瑞扶我起身，大总管已走近，一边摇头叹息，“也是个可怜孩子！叫什么名字啊？”听他这样问，有瑞也十分好奇的看向我。

我思忖片刻，朝她一福，“孟鸽！”答完，又看了有瑞一眼。

大总管笑着点头，又看了一眼我的腿，道：“模样倒是俊俏，可惜着腿······”他欲言又止，随即正了正色，“早些回去吧，宫里规矩多，日后多注意些！”

谢了恩，有瑞搀着我一瘸一拐的往回走。

走了一阵，雪渐渐大起来，一旁的有瑞冷得缩紧了脖子，抱怨着好冷，一边催促我快些走，我却没有应他，原地站了片刻，转过身去看他，让他带我去落绮宫。他先是一惊，接着压低声音到我耳边，说那地方不吉利，怎么也不肯去。

思忖片刻，我点点头，“好吧，如此那我只有自己去了！”说完，也不等他回应，径自往反方向走开。

才走两步，他果然追上来，一边小声喊道：“你呀你，可真是我祖宗！”

走过好几条幽静空旷的巷道，一座荒废的宫殿映入眼帘，那宫墙上头有一排黑色的印记，想是当日大火留下的，这应当就是落绮宫了。记得我曾和妍耳在深夜来过这里，只是眼前这宫门与当时的样子已大相庭径，有瑞说过里面原本住的是被废弃的盛美人，所以早已成为一座冷宫。

落绮宫的院子里全是被大火焚烧后的残垣断壁，好在当时宫人发现得及时，还剩下一角落未被烧到，有瑞说我也因此捡回一条性命。我当然知道事实并非如此，但我在此被救是众人都亲眼看到的，当日的情况究竟是怎么样的呢？

在四周巡视一圈，门口的有瑞便低声催我快些，看着他战战兢兢缩在门口不敢进来，分明是个女儿家的样子，我笑着摇摇头，说快了快了。

他拉着我快步离开，一边兀自说着：“原本这落绮宫里只有一仆一主，一直就只有你在侍奉，好歹主仆一场，来看一看也是应当，只是宫里规矩森严，以后还是不要常来。”我默默点头，他话锋一转，又说，“听说那盛美人堪称绝色，只是没册封几年就被废弃了，这又遭了大火，年纪轻轻的，真是可惜！她当真很好看吗？”

落绮宫里的那位盛美人，我自是没有亲眼见过，但只在他口中就听过多次夸赞那盛美人美貌的话，想来确是姿色不凡，便附和着点头，好看，自然好看。

雪越下越大，但碍于我腿脚不便，有瑞搀着我走得极慢，转角路过尺素宫，终还是忍不住驻足观望，不自觉抓紧有瑞的手臂，问：“这便是尺素宫？”

他点头称是，见我神情异样，忙劝我别，只是不等他话说出口，我已上前推开宫门，眼前一片狼藉，只看那已被烧尽的房屋，便知当时有多惨烈。

还记得那日妍耳同阿黛护着我从寝殿逃出来，后来妍耳只身前去探路，一去不返，接着阿黛也为了救我被砸伤，原本我是去找帮手的，不想还是没能撑过去，如今我是得救了，可她们，还有那些一同从津国而来的侍女，全都不在了。

忽的心脏绞痛，再也支撑不住跌坐到地上，有瑞见状，这才冲过来，要拉我起身出去，我却不肯，眼泪跟着下来，他不明所以又不知如何劝慰，只一味劝我想开些，可我却越哭越伤心，根本止不住。

直到身上已全是积雪，全身都被冻得僵硬，也渐渐止了哭声，有瑞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我从地上拽起，架着我出了尺素宫，重新走进幽远的深宫巷道，这一场雪好大好大，转头回望，身后的脚印竟早已没了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