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这纤云聪慧,听出了乌林珠是在刻意挑拨主子和皇上的关系,便说道:“林主子,我家主子还病着呢,这会子得回去吃药了。您的好意,我家主子心领了,只这一桌子点心要浪费了。”纤云也不等乌林珠回话,便去搀了秀敏起身。乌林珠见目的已成,遂接道:“无妨,你且好生照顾着你家主子。”又拉了下秀敏的手道:“改日,我再去瞧你。”说罢她二人就出了浮碧亭。杏儿问道:“主子,这些东西还要再收回去么?”乌林珠边用帕子擦手边说道:“收回去作什么?本就是拿去喂猫的。”说罢又将帕子掷到桌上道:“这个也一并扔了。”不在话下。
且说这玄烨急急赶去永寿宫见秀敏,人还未走到永寿门,便被在门口巴巴望着的小冬子瞧见了。小冬子跪地行礼道:“奴才恭请皇上圣安!”玄烨见他似在等谁,便问道:“她还没回来么?”小冬子道:“奴才也正纳闷呢,主子的汤药都热过好几遍了,仍是不见回来。”玄烨忙问道:“怎么喝起汤药了?我怎不知她病了?”小冬子道:“不是什么大病,不过是今年热得久,主子伏中贪了凉,胃上不大舒服。太医也开过药了,只是这药需按时吃的才好。”
玄烨道:“她贪凉,你们就该多劝些,怎么能由着她来呢?这胃上的毛病稍不注意就会变成顽疾,还说不是大病呢!”小冬子听后忙跪地磕头道:“皇上恕罪,是奴才们失职。”玄烨见状叹道:“罢了,以她的性子,你们也劝不动。”又道:“待她回来后告诉她,”玄烨说了半又不说了,只道:“算了。”话了就转身走了。小冬子见玄烨离开了,隐约觉得主子该是惹皇上生气了,遂叹道:“我的主子,您怎么就不能顺着些皇上呢!也让我们做奴才的,少挨些骂呀!”
这玄烨走了未过两刻钟,小冬子总算把秀敏给盼回来了。又见秀敏由纤云扶着,神色似有不佳,便上前问道:“主子这是怎么了?可是病又重了?”秀敏无心作答,只敷衍道:“有些累了。”小冬子又道:“主子,皇上方才来过了。”秀敏道:“来干嘛?是来责我任性还是怪我娇纵?”小冬子不解道:“主子,您这是怎么了?这般冷言冷语的?皇上特地来瞧您,还托奴才转达说,要您少吃些凉的,别,”秀敏压根不听就回说:“知道了。”话落就进了正房。
纤云斜了眼小冬子,又摆摆手让他不必再说了,后将宫灯递给他后,自己也跟着进去了。塔尔玛本在东次间里做针黹,听着动静后便拿了烛架迎出来道:“主子,您可算回来了。这药都不知温了几回了。”秀敏也不接话,推开碧纱槅扇就进了西间。纤云跟着进去后拿了灯盏点灯,也不多话。
塔尔玛见秀敏坐在炕上,双手环膝,呆望着窗外,又愁眉不展,泪眼朦胧的,便上前问道:“主子这是怎么了?去时还好好的,怎么回来竟这样了?”可秀敏却像个泥塑菩萨般,一动不动,也不言语。纤云端了药来劝道:“主子,那林主子的话,不可全信。她也说是道听途说的,未必是个真。您何不明儿亲自去问问皇上呢?”
秀敏道:“好没意思,问完这个,又问那个。”塔尔玛见这情形,猜到必是为了皇上才这般伤心的,便说道:“主子您又吃哪个主子的醋了?这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皇上待您不一般的。”秀敏侧过头看着塔尔玛道:“你也看得出来我经常吃醋是不是?”说着又落下两行泪来。纤云轻戳了下塔尔玛道:“你先出去,我伺候主子。”
塔尔玛听后撇了撇嘴,又嘟囔了句‘什么嘛’,便出去了。纤云抚着秀敏的背说:“主子,您是在御茶房呆过的,那溶月与皇上间有无情意,您该是最清楚的呀!怎么能全信了林主子呢?”秀敏泣道:“我只恨她这话为何不早说?我也是瞎了眼,竟连那镇纸是一对都看不出来。早知有她,我又何苦来呢。”
纤云见秀敏哭得伤心,知道此刻说什么她也听不进去了,遂而一面拿帕子给她拭泪,一面说道:“主子,这身子才是紧要的,您有多少泪,禁得住这么流呢?”说毕又端过药来道:“主子先把这药喝了,再睡一觉。什么事都放到明儿再说。”秀敏听她话喝过药,又自悲自泣地卸了残妆。这夜,秀敏躺在床上辗转难眠,又呆睁着眼,直到四更天方才睡去。
大抵这天下有情人间都得遭这一劫,由熟络到了亲密,就容不下一点异心了。稍有不满,便会猜疑妒忌。一时求全,则难免生出嫌隙。两人本想同心,一个要事事顾虑,一个又要处处怀疑,结果反而生了二心。
又说次日一早,秀敏照常例去给皇后请安。济兰本欲留下秀敏细问昨日之事,但瞧她双眼红肿,神色俱疲,便想着待她好些后再说。秀敏回到永寿宫后,心思怨怨,又不想引得旁人相劝,便歪在炕上,假样拿本书来看。而纤云等人也看惯了秀敏这毛病,劝也劝不听,便干脆由她去了,等她自己想明白。
彼时,顺成和小冬子在庭院里驱蝉,嘈噪之声不绝于耳。秀敏无心读书,只感心中躁烦难安。纤云和塔尔玛,一个在明间,一个在东间,都在抹拭桌柜,也不理睬秀敏。倒也不知过了多久,忽听得顺成和小冬子在外行礼道:“恭迎皇上圣驾!”纤云和塔尔玛闻之忙迎了出去。
秀敏见玄烨进来了,将书轻扔到炕桌上,也下炕来行礼。玄烨忙扶起秀敏,又问道:“你昨儿夜里去哪儿了?我来见你,你也不在宫中。”秀敏挣开玄烨的手,转对纤云道:“倒茶来。”玄烨哪里能知道昨夜浮碧亭中的故事,只当秀敏还没消气,便坐下道:“那天我要跟你解释清楚,你又不听,这会子又这样,何苦来呢?”
秀敏拿起书来遮住脸道:“原来在皇上眼中,我就是这么个爱计较的人,两月前的事,也值得生气到现在。”玄烨听后愈发不解了,伸手抽出秀敏的书来,又问道:“那你是为何事生气?”正巧这时纤云端了两杯茶来放到炕桌上,秀敏便说:“怎么沏的是这个茶?你明知御茶房早把皇上品茶的嘴给养刁了,我沏的皇上都要嫌,你还不去寻点好茶来。这茶水,皇上如何咽得下去呢?”
玄烨见那杯盖还盖着,知她是故意如此,便道:“溶月又怎么惹到你了?你跟她置什么气呢?”秀敏看了眼玄烨,薄嗔了句‘拿来!’便夺过了那本书,又侧过身子去道:“谁又说了溶月什么呢?便急急相护。怎么?她是公侯小姐还是皇家格格?我连气都不能跟她生了?”玄烨听了又气又没得辩解,一时恼火便说道:“你这性子怎么就娇惯成这样了!当初在御茶房伺候的时候,我怎没看出你竟这般爱无理取闹!”
玄烨这话着实戳到了秀敏的痛处。因着过去奴才的身份,秀敏平时没少被那些宫人们嚼舌根。但秀敏对这些闲言碎语从未放在心上,也未曾心灰过。可如今玄烨说出这话来,真真是伤到了秀敏。纤云见皇上动了气,忙扯了下秀敏的衫边,却不想秀敏打开了纤云的手,又眼里含泪道:“是!我原是御茶房的奴才,没资格跟那些主子们生气。皇上也不必这么着急给我脸子看,若是厌烦我了,明儿打发我出宫去就是了!何苦来这儿寻不快呢!”玄烨听后怒而起身道:“你,你,不可理喻,不可理喻!”说罢转身就走了。
秀敏见玄烨走了,自己越发添了气,便道:“你只管走,走了,就别再来了!”玄烨听后也不理,只是气冲冲地往外走。秀敏透过窗子瞧他已走到外院了,压根没有回头的意思,一时又气又悲,直扑到炕桌上哭了起来。谁曾想秀敏一未留意,竟碰倒了茶杯,那杯碟滚下炕来,碎在了地上,还溅了纤云一身的茶。
玄烨在外听到这瓷碎声后,以为是秀敏摔的,停了步子回身指着内殿,并气对李青山道:“你听听!听听!她还有理了?她还要摔东西!”李青山忙道:“皇上息怒!皇上息怒!”玄烨也气不过,遂又走回殿门口道:“你也不用费心赶我走!我要是再踏进这永寿宫一步,我就,我就,”玄烨忽见窗前那笼花草长得正盛,便随口接道:“我就把这花都吃喽!”说毕就出了永寿宫。
待皇上走后,跪地的宫人们纷纷起身赶进内殿去瞧秀敏。纤云见状,边关槅扇边道:“都涌进来干嘛?活都没干完呢,快去干活!”又对塔尔玛道:“你去打盆温水进来。”待赶走了宫人,纤云回身见秀敏还伏在炕几上,哭得浑身都在抖,便走去轻拍着秀敏的背,又劝慰道:“这天也燥热,主子这么气-皇上,毒日头再一晒,倘或生出了病,您又有得一场哭。自己的身子本就没好,何苦再添这气受呢?皇上见了您如此,心里也难过呀。”
秀敏突然撑起身来面朝炕下,纤云见她要吐了,忙拿了唾壶去接,果见她将之前喝的药都吐了出来。塔尔玛端了盆温水进来,见秀敏又是哭又是喘,面上是泪,脖间是汗,真是令人无限心疼,便拧了面巾去给她擦脸。不知后事如何,且待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