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都的天,四四方方,规整的像是棋盘一般。
殒奴和一众家仆,等在五华门外的靖轩。靖轩是专门供家仆等候主人的处所。殒奴斜靠着车梁,他穿着粗布棉衣,虽然不如主子们的锦缎柔软,但能够裹身保暖,已经很足够了。他仰头望着天,万里无云,在乡下的日子,天是那么高远,而来到贺都,头上这四方的天,似乎离人很近,仿佛伸手便能触到一般。
一阵喧闹,殒奴回过神来,看到各府小姐公子各自上了马车轿撵,离开了静轩,等了好一会儿,才看到孟青夕快步走了出来。她似是急着跑出来的一般,脚步还有些踉跄。
“小姐…”殒奴轻唤一声。
孟青夕低着脑袋,应了一声。殒奴掀起轿帘,孟青夕目不斜视的钻了进去。殒奴注意到,孟青夕眼角有泪痕,这个细节,若鸿和嗔儿也注意到了,三个人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什么。
回府时,若鸿故意差了轿夫,往西市绕行。
“小姐。”若鸿隔着帘子唤道,“听说西市来了雪莽商队,带来了不少小玩意儿,您可要停下来逛逛。”
轿子里隔了半晌,青夕幽幽开口:“不必了,回去吧。”
若鸿不再做声,而是引了轿夫往回走去。嗔儿觉得奇怪,她问若鸿姑姑:“姑姑,小姐这是怎么了,往日都求着您出来玩,今日……”
若鸿摆摆手,示意嗔儿不要再说:“回去吧。”
一旁的殒奴看到这一切,他也觉得奇怪,自从自己跟着孟青夕开始,她每日都想只云雀一样叽叽喳喳,乍一安静下来,耳边竟然有些冷清。
孟青夕一直闷闷不乐,午膳用的不香,晚膳干脆说自己不用了,早早让人掌了灯,躲进了房中。房中氤氲着香气,青夕看着镜中的自己,有些晃神。
早些时候,皇甫渊在锦园的话灼灼在耳。青夕回想着,自己与皇甫渊的缘分,竟然是从五岁时起。那时孟韫已经是贺都的新贵,哀帝皇甫卓的重臣,一次宫宴。自己与皇甫渊结识,因为皇甫渊是父亲的弟子,便经常见面,青梅竹马的情分,似就是那时种下的。皇甫渊许诺自己,一生一心人,可半年前,皇后将侄女夏妩赐给了皇甫渊,做侍妾。知道皇甫渊不能反抗,但一次偶然间,竟然撞见了皇甫渊在庭中轻吻夏妩。
想到这里,青夕流下眼泪。眼前是皇甫渊轻吻夏妩时温柔的模样,他永远那么谦和温柔,哪怕亲吻,都似是怕弄疼夏妩一样,轻轻点点,让人荡漾。
这样的温柔如水,从来都是对着自己的,而此刻,他竟然将自己交给了另一个女人。大概是嫉妒,孟青夕在之后的半年里,不入宫,对他尽量避而不见,他来孟府几次,说是求教,实际上,是来找孟青夕的,可是孟青夕不知用何种心情去见他,便索性躲起来,这也是一种解决方法。
只是今日,此时突然被提到了台面上,他要她信他,她何尝不想信他一回,可是那温柔一吻,已经深刻烙印在她脑中,只要一闭上眼睛,她便能想起半年前的那一幕,挥之不去……
孟青夕闭着眼睛,猛晃脑袋,想要将脑中画面甩出去一般。她睁开眼睛,却看见菱花窗棂上有个影子,这个影子是一双手,双手灵活摆动,影子时而变成一只飞鸟,时而变成一只小狗,再不若变成一只蝴蝶……孟青夕噗嗤一声笑了,她轻轻还了一句。
“进来吧。”
隔了一会儿,只见殒奴提着食盒走了进来。他吹惯了北风,脸色黝黑,但眼睛明亮,他看着孟青夕,牵扯出一个不熟练的笑容。
“小姐…吃点东西吧。”殒奴脚步停在锦帘外,未走进青夕闺阁。
孟青夕擦掉脸上泪水,走出锦帘,殒奴正对上青夕如水的眸子。殒奴愣了一下,烛光下,她眼波里似有涟漪,温柔又不失狡黠,美的不可方物。
“刚才在窗外,是你吗?”
“是我。”殒奴回答道。
“想不到你还会这个。”青夕坐下来,看着殒奴。
殒奴不好意思的转动手腕。
“我不会这个,是若鸿姑姑说,小姐喜欢看手影戏,我下午去西市,找了雪莽人学的。”
“若鸿姑姑总当我是小孩子,不开心,就拿糖来哄。”青夕有些无奈的摇摇头。
殒奴没听到青夕话中的意思,以为自己做错了,他低下头,“那…小姐喜欢什么,殒奴什么都愿意去做,只要小姐高兴,把晚膳用了就好。”
孟青夕看着眼前这个有些木讷的殒奴,眼中露出莫测的神色,她轻轻说道:“什么都愿意去做?殒奴,这话,可是荷姑或者若鸿教你的?”
殒奴看向青夕,他真挚而诚恳的说:“不是别人教的,真的是我自己愿意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