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上了三杆高,我还在单身楼的宿舍里呼呼大睡,难得周末休息。前一阵子,机床开始调试,可把我累坏了。
“咚咚咚”。
急迫敲门声传来,不是做梦。我头脑开始费力地运转起来。
“谁呀?”我睁开惺忪的眼睛,慵懒地问道。
外面却传来俄语声,“开门!开门!快点!快点!”
发生了什么事情?敲门敲得如此激烈,是不是哪个苏联专家又出啥事了?
我吓出一身冷汗,睡意全无。一骨碌爬起来,鞋都没穿好就向房门走去。
一打开门,就见托尼亚凶神恶煞般地一阵风似地冲了进来。
他的身后,跟着谢苗,脸上也是一副义愤填膺的表情,一双牛眼非常不友好地瞪着我。
他们今天吃错了什么药?我困惑不解。
过了几分钟,我终于在托尼亚语无伦次的怒吼中才搞明白了怎么回事儿——昨晚,他的钱包丢了!
我刚想问他,钱包是怎么丢的?他就恶狠狠地盯着我,“快把我的钱包交出来!”
他这是怎么啦?没等我开口,他和谢苗开始在我的宿舍各处开始翻找起来。被子、床褥被无情掀起又胡乱地扔成一团,状如打劫。
我目瞪口呆,搞不清楚托尼亚为什么会怀疑我偷走了他的钱包?只好呆呆地靠着门框,看着他们像两个苏联匪徒,翻箱倒柜,把我的寝室翻了个底朝天。
托尼亚甚至还把他那长满黑毛的大手,伸进我墙边的泡菜坛子里一顿乱搅。
我觉得他真是发疯了,我的天哪,即便是我偷了他的钱包,也不会愚蠢地藏到泡菜坛子里去呀!
看来,托尼亚的确被丢失的钱包弄昏了头脑,所以才匪夷所思地做出这古怪的不可理喻的举动!
找了一圈、一无所获、气急败坏的托尼亚,像一头发怒的雄狮,走到我的跟前,咆哮道,“在车间里你还指着我的裤兜,‘刀勒刀勒’的喊叫……我的一万美元哪……”他的小眼睛快冒出火来,一头卷发在盛怒之下猛烈抖动。
我无力地瘫靠在墙上。
见鬼!谁知道托尼亚鼓鼓囊囊的裤兜里,装着的真是刀勒,还高达一万美元。要是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打死我也不会跟着曹轲在车间里,同他开这种低级的玩笑!
唉。完了!敢情托尼亚把我当作觑觎他巨额美元的小偷了。
怪不得人们常说,“处世戒多言,言多必失”、“贵人不妄语”呢!一个玩笑,把我送进了万劫不复的深渊!我现在是有口莫辩,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我真的不知道他裤兜里揣了那么多美元。
现在,说什么也迟了。世上没有后悔药。
我呆呆地看着眼前暴怒的托尼亚,不知说啥好。
托尼亚却突然哭泣起来,“……这是我在几个地方挣的专家费……一万多美元……足足能买一辆崭新的拉达轿车呢!”
托尼亚絮絮叨叨地哭诉着,胖胖的身体微微发抖。他用胖乎乎的大手擦着眼泪,大约忘了刚刚从他用这手搅过我的泡菜坛子,还沾着辣椒汁。
果然,他的眼泪不断流出,辣得更难受。
看到一个亲密的苏联朋友现在伤心成这样,我的心里也不好受。
我想安慰他,却无法开口。托尼亚向我投来的是厌恶的眼光。谢苗也气呼呼地看着我。
他一摔门,穿过围观的人群,和谢苗匆匆忙忙离去。丢下目瞪口呆的我。
托尼亚用英语讲述,宾馆前台帮他报了案。
半个小时后,服务员跑来通知我,“到宾馆大厅等候,不得四处走动!”
气氛很紧张,外联处的王处长、工厂的潘厂长都来了。他们看见我,冷冷地瞥了一眼,算是打过了招呼。
我在大厅的一把圈椅里坐下,心里惶恐不安。看来,我要被冤枉了!
真如所料。我听见王处长提高了声调,义正辞严地说道,“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末了,还瞪了我一眼,好像那偷钱的事就肯定是我干的。
这让我心里很不舒服。有什么办法呢?我现在只能任人宰割、束手待毙——昨晚只有一个外人在同苏联专家们在一起庆祝托尼亚的生日,而刚好这个夜晚,托尼亚的钱包被偷了。就有这么巧!
该死的小偷啊,你tm让我当了替罪羊了!
我愁苦地想着,神经质地捏着双手,双眼无神地看着山城宾馆门口。
旋转门动了一下,连续转起来,女翻译吴芳来了。我想完了,自从那次在医院同她讲明、疏远了她之后,我就一直有一种预感——最终有那么一天,她肯定会狠狠报复我。
这不,她的天赐良机到了!
吴芳被直接叫到山城宾馆经理室,早已等候的李公安、托尼亚,如同见了救星。
李公安让托尼亚把昨晚发生的事情讲述一遍、问了几个问题,让吴芳翻译,并一一作了记录。
李公安:“你的钱包被偷,你认为是江翻译干的吗?”李公安专注地看着托尼亚。
托尼亚:“我也不知道……”
吴芳:“他的嫌疑最大……”
李公安:“你说说当时的情况!”
吴芳:“请讲述一下事情经过!”
托尼亚:“我们一起喝酒,江走了之后,我又看了大约半小时电视,然后睡觉,第二天早上醒来我发现搭在椅背上的裤子被挪动了地方。”
吴芳:“我们先是一起喝酒,然后我又看了一会儿电视,江走了之后……我准备睡觉……我发现搭在椅背上的裤子被挪动了地方。”
………
半小时后,李公安让托尼亚、吴芳分别回去休息,又问了我许多问题。
等我身心疲惫地回到单身宿舍,屋里新增的几个烟头、脚印,明白无误地表明公安人员来过了。他们趁我不在,进行了一场暗中调查、搜索。
我和衣摔在单人床上,鞋也没脱。双手枕着后脑勺,瞪着一双空洞的眼睛望着斑驳的天花板。
我不由得想起了已经与我关系疏远的娜塔莎,经过这事情一折腾,我与她之间,可能彻底玩完了。
厂办公室,厂长潘达志、副厂长姚文明、现场总指挥杨新军、工程队负责人唐武聚在一起。厂长潘达志与副厂长姚文明的办公桌对着,他们坐在桌前的椅子上,扭头看着搬了椅子坐在墙边的现场总指挥杨新军和工程队负责人唐武。
“苏联专家托尼亚在山城宾馆丢了1万美元,他说江翻译的嫌疑最大,”一脸阴云的潘厂长缓缓开口说道,“据说还动了托尼亚搭在椅背上的裤子……”
“不过,暂时还没找到确凿证据……丢失的钱财,恐怕暂时无法追回……”副厂长姚文明,眉头紧锁。“公司的意思是,先让山城宾馆和工厂共同赔他一半的损失……”
“凭啥呀?!”现场总指挥杨新军愤怒地叫道,“他说丢了1万美元就1万美元?!”
“就是,就是!”工程队负责人唐武附和道,“总不能任他乱说吧?!他还可以说丢了2万美元……谁信哪?!”
“老杨!……老唐!”厂长潘达志叫住了愤愤不平的两人,“首先我们要相信苏联专家托尼亚,其次,我们要保证工厂里的工作顺利进行!”
他不愧是领导,善于从全局考虑。他严肃地环视了身边的三个人,继续说道,“2500美元,对于我们厂来说,算不得什么……我们就认了!就出了!工厂能顺利投产是关键!这也是上面一再强调的!”
副厂长姚文明迎着现场总指挥杨新军和工程队负责人唐武激动的眼神和涨红的脸,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现场总指挥杨新军和工程队负责人唐武先后从二楼的厂长办公室走出来,经过走廊,边下楼梯边说,“唉,真没想到,江翻译会是那种人……”、“我看未必,俗话说:捉奸拿双,捉贼拿赃……”
脚步声在楼梯间空旷地响着,站在走廊上的厂长潘达志若有所思,深深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