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莱恩又叹了口气,塞西莉亚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一时间有些安静得可怕。车轮碾压在泥土上的声音都变得清晰起来。
苏维尔不置可否,盯着窗外急速掠过的风景,眼底仿佛有风暴聚成。
“这件事倒是挺有趣。”
他的声音在安静的车厢里显得格外的突兀,塞西莉亚被吓了一跳,“有趣?”
苏维尔并没有回答她,而是把正和车夫聊天的沃伦喊了进来。
沃伦有些拘谨的坐在角落里。车厢本就不太宽敞,布莱恩又占了大多的空间沃伦又长手长脚的,这样就更加逼仄了。
“加文家不比从前了。”苏维尔没头没脑的来这么一句,大家都有些懵,不知道他想说什么。只见他从上衣口袋里摸索,掏出一张牛皮纸来,摊在沃伦面前。
“给姐姐做新衣裳的定金还是要拿回来的吧。虽然埃文夫人的遭遇我很同情,可是……可是加文家不比从前了。你知道吧。”
塞西莉亚是真的搞不懂了,加文家虽然落魄了,但也不至于连几条裙子的定金都要拿回来吧,好歹也是贵族呢,这也太不讲究了。
沃伦显然不是第一次做了,干脆地收下牛皮纸,匆忙卷一卷就塞进衣兜里,十分麻利地出了车厢跟车夫继续着刚才被打断的话题。
苏维尔满意地点点头:“好了,今晚的晚餐一定很丰盛吧。我有些迫不及待了。”
塞西莉亚一听到晚餐二字,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她的眼前开始浮现出盛放在白色瓷盘中的美味像她招手的场景,甚至能感受到肉汁在口腔爆炸的香气。
是的,她也迫不及待想要品尝这份美味了。
……
“小姐……”希丽安欲言又止。
塞西莉亚猜出这位善良的姑娘大概是想问埃文成衣店的事,但塞西莉亚不想多说,店里烧焦的糊味仿佛黏在了鼻腔中,埃文夫人哭泣的漂亮脸庞还萦绕在脑海,一路上弄得她十分烦闷,就连苏维尔提起晚餐时她的快乐都减少了几分。
所以她摇了摇头,对希丽安说:“你现在别问我太多,我只能说太遗憾了。”
“啊……真是太遗憾了。”
大家都在为这位优秀的裁缝感到难过。一个落魄贵族,哪怕花大价钱也要在这位裁缝那里定做衣裳,想必这位裁缝的手艺一定很好。听说好多平民小姐都为能有一件埃文成衣店的新裙子而感到骄傲。
晚餐时候苏维尔并没有一起,而是闷在书房里不知道在干什么。
塞西莉亚吃过晚饭,正准备回房间的时候,看见沃伦从外面赶回来,他腰间别着一把精致的短刀,手里提着一个黑黢黢的盒子,塞西莉亚不知道那是什么,向他投去疑惑的目光。
沃伦爽朗一笑,挥了挥手:“噢这可不是贵族小姐应该知道的事。”
说着便踏着步子,向着书房走去。
马靴的鞋跟踩在有些腐朽的台阶上,发出噔噔的响声。每一声都好像踩在塞西莉亚心上,总让她有种不安的感觉。
快入睡时,塞西莉亚听到楼下马蹄踏在地上的声音,她拉开窗帘,看到沃伦依旧提着那个黑黢黢的盒子,利落地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
第二天,塞西莉亚整理好自己下楼吃早饭,却见苏维尔早早地坐在餐桌前,正拿着勺子小口嘬着奶油蘑菇浓汤。苏维尔听见动静,向她招呼着。
“奶油蘑菇浓汤,你尝尝?”
少年说这话的时候嘴角带着笑意,看起来心情很好的样子。塞西莉亚对沃伦的那个黑盒子实在是好奇,但她多年的经验又告诉她不要多问不要多想,这一定是苏维尔跟沃伦之间的秘密。就让这些好奇心都烂在肚子里,千万不要说出来。
“嘿!诺西,今天厨房不会又做了该死的奶油蘑菇汤吧?”沃伦依旧是昨晚的装扮,只是手里不再提着那个黑盒子。
诺西推了推眼镜,不太想搭理这位皮肤黝黑的剑客。
“真是冷血无情。”一转头看见苏维尔笑吟吟地盯着他,顿时汗毛倒立噤了声。片刻才缓缓从口袋里摸出一个蓝宝石的戒指。
戒指看起来不是什么高端货,也不知道受了什么波折,丝毫没有宝石的光华,倒像是块普通的蓝色玻璃,连银色的戒环都剥脱出本来的黑色表面。倒是上面缠绕着的暗纹有几分意思,乍一眼看上去像是个蝴蝶的形状,凑近了仔细一看竟然是一条盘旋的蛇,蝴蝶的触角分别是它的脑袋和尾巴。
“看来就是个铁坨坨,不值钱。应该是从哪个小摊贩那里买的,也不知道埃文夫人是从哪里搞来这种东西的。”沃伦满不在乎地说。
苏维尔却好像对它产生了兴趣。
塞西莉亚实在忍不住了,好奇心就像是一只小猫的爪子不停地挠动她的小心脏,就问一句没问题的吧?大家都是姓加文的,有什么好怕的,现在的自己好歹也能称得上是贵族了,可是能穿绸缎做的裙子呢!
“这是埃文夫人的?”
苏维尔淡淡地“嗯”了一声。
见苏维尔并不排斥的样子,塞西莉亚胆子大了起来。
“为什么在沃伦手里?”
“一个美貌女人,穿得好像要去参加什么上流贵族的舞会一般。你觉得埃文先生和埃文夫人般配吗?”苏维尔反问道。
塞西莉亚回忆起那个男人有些臃肿的身体,很矮,也就比苏维尔高那么一点点,大概五英尺的样子。埃文夫人跟他站在一起时就好像黑天鹅绒上安放的钻石一般璀璨夺目。确实不太般配。
大概是塞西莉亚拿苏维尔比较的目光太肆意,少年的脸色顿时更加苍白了。
沃伦见状差点笑出声,得亏诺西管家觑了他一眼才止住笑意。
苏维尔好大半天才平复下来,继续说:“年轻,漂亮,甘愿做一个又丑又胖的裁缝的妻子。哈,真是爱情吗。”苏维尔那熟悉的讽刺人的语气又来了。
“我要是埃文夫人就去找一个帅气又勇敢骑士,或是哪家贵族的漂亮小公子,来一段禁忌的恋情,多么罗曼蒂克啊。”
塞西莉亚听着他嘲讽的语气,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埃文夫人这么大胆的吗?万一被埃文先生发现了……”塞西莉亚不由问道。
“发现?怕是可怜的埃文先生还没来得及发现就死在火海了吧。”苏维尔摩挲着戒指上的暗纹,思索着“这位小裁缝到死都不明白吧。”
他盯着手里的戒指,仔细地把玩着,若有所思。
“那埃文夫人会怎么样?”塞西莉亚问道。
“怎么样?这我就不清楚了,我只是叫沃伦去拿回定金而已,顺便调查了一下埃文先生的死因。毕竟埃文先生的手艺真是没话说。”
塞西莉亚是不信的。但她并没有表露出来。
“不过姐姐的新衣裳却泡汤了。”苏维尔耸耸肩。
这顿早饭吃得塞西莉亚很心塞。等她回到房间回想起来,觉得苏维尔真是个心思缜密的人,说了半天告诉了她埃文先生的死因,告诉了她漂亮的埃文夫人背后禁忌的恋情,但是却没告诉她那个黑盒子。
好像什么都知道了,又好像什么都不知道。
塞西莉亚感觉自己像是一只被渔网缠住的小鱼,被重重谜团包围却挣脱不了。这种无力感让她心生沮丧。
要是大家都坦率一点……不!塞西莉亚自我否定道。这会乱了套的。
她竟然开始分不清到底是回到家比较开心,还是在暴风雪中瑟缩着比较好了。“真是蠢蛋。”她暗自骂了自己一句。有人竟然会嫌弃暖和的壁炉,甘愿回到漫天飞雪中□□身体吗?
她总觉得有什么开始改变,从她踏入这座大宅开始。
可怜的被拐卖的落魄贵族家的小姐终于被找回,有了圆滚滚的但是慈祥的父亲,一个看起来瘦弱的弟弟,一个会园艺和烹饪的全能管家,一个温柔的来自古老家族的侍从,还有一个皮肤黝黑的爽朗剑客。但是总有什么不对劲的。
不!是你太矫情了,你瞧你都这么幸福了,可以穿着昂贵的袍子睡觉,每天都能吃着香软的黄油面包,脚下踩着的是柔软的外邦地毯。
不是的!不是的!塞西莉亚脑袋中好像有两个小人在打架,一个怪她不知足总想要更多,一个却努力反驳着——不是的!她只是……她只是……
她只是……
她只是想成为这个家的一份子。成为真正的加文。
被秘密围绕的感觉并不好。
说是“秘密”不是过对她而言,所有人都知道的事能叫做秘密吗?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资格去询问,她甚至开始怀疑着自己的记忆是不是出现了偏差,或许一开始就不存在什么温柔的母亲还有厨房里炉子的热气。
被隔绝的感觉并不好。
或许,她应该勇敢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