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喜坐在后座,沉默地盯着窗外掠过的景色,表情凝重。他虽多年不上讲台,但长年的教师生涯还是赋予了他不怒自威的本事。来熙从小就对父亲又敬又爱,此刻触了他的雷区,她也只能乖巧地讨好。
“爸爸,爸爸……我饿了。”
来喜“哼”了声,不作搭理。葛俊看了眼后视镜,笑着打圆场说,“来叔你先把行李放我那儿,从这儿过去会经过时代广场,地下一楼是美食城,待会儿我们就先去吃点东西吧。”
他再生气也不能不给葛俊面子,淡淡地答应了声。来熙见气氛有所缓和,耍着赖整个人靠在父亲的怀里撒娇,“爸爸,我要吃炒面。你以前最喜欢做炒面给我们吃了,你还记得不?”
来喜终究挡不住女儿的攻势败下阵来,“你个小馋猫,炒面多油,少吃点好。”
“我不管,我就想吃你做的面。”
来熙嘟着嘴,眼里满是得逞的狡黠和满足。
来喜将女儿扶正,正经问道,“你别跟我打马虎眼,你跟我说清楚,你们,你和柏翼之间,到底怎么回事?”
她也收起了笑脸,端坐着解释道,“我和柏哥哥一个多月前就分开了。你也没跟我提过你知道我们俩谈过恋爱的事,我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没跟你说了。柏哥哥和韩妍姐姐从大学就在一起了,他们俩深爱着彼此,你说我这横在中间也不太合适啊。”
来喜多了解自己的女儿啊,他一听到这,哪怕她的语气再正常平和不过,他也能嗅到一丝丝委屈的意思,立刻就炸开来,“可这臭小子之前跟我说他会好好照顾你的,不然我也不会同意你继续在他家住着。不管怎样,他这么做就是不厚道!小熙,你听爸爸的,咱们搬出来。现在你也不用守着那学校里的名额了,咱拿了赔偿款在外面买套小房子,等你和来源挣钱了,再换大的。你看呢?”
来熙皱了皱眉,心里暗想着不能让爸爸误会柏翼,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和盘托出。她说起柏翼为来源入学前后打点,还说起他对自己的千般照顾。
“爸爸,柏哥哥从来没让我受过半点委屈,当时我和来源站在家门口,家门被砸得稀烂,停水又停电,柏哥哥什么话也没说就将我们接到云溪山庄照顾。当初答应陪着他出席一些生意上的应酬,也都是我自愿的,他没有强迫过我,也对我礼貌有加,从来没做过逾距的事。我也是因为错把对他的感激之情当成了爱情才做出了糊涂事。现在这样的结果,我觉得挺好的。他不欠我什么,爸爸你也别再生他的气了。他是您的得意门生,您还信不过他吗?”
葛俊知道听人墙角不好,但无奈车里就这么点空间,来熙讲得真挚也丝毫没有对他有什么避讳,这一字一句的便都落在他耳里。终于弄清楚这其中的千丝万缕了,果不其然就如同他坚信的那样,来熙就是值得他爱的女孩。
车子停在停车场,来喜下了车还拉着女儿絮絮叨叨着,“小熙啊,咱女孩家自然是清清白白的好,你听爸的错不了。”
来熙不住点头,难得他已经平息了怒火正对她谆谆善诱,她自然要表现得伶俐乖巧一些。葛俊跟在后面,配合他们的步调,正好对着她娇小玲珑的背影,想象着拥她入怀的情景,就好似拥有了全世界那样的满足。
他们走进一间面店,入了座,来喜仍没有放弃劝说,“起先我就想着咱不能欠别人,所以我努力干活想着能早点还清这笔债。后来他答应我会好好待你,我琢磨着他人品不坏也算是个好归宿。每次见到你在他跟前笑逐颜开,看得出你是喜欢他的,我也就不再多说什么,只要你幸福就好。既然现在这么个情况了,咱搬出来不是更好?你和他有着这么一段,哪个女人能大度地待你?天天同处一室早晚得找你的麻烦,柏翼到时候就里外不是人了。”
来熙啜了口服务员递来的茶水,不小心被烫得龇牙咧嘴,却还不忘附和道,“我也想搬出来啊,柏哥哥不肯嘛。他说他就我们几个亲人,搬出去的话他又得孤单了。我不也是心软嘛。要不爸爸你劝劝柏哥哥,我可以住学校宿舍,来源也可以住校的。”
“行,我跟他说。他要觉得一个人冷清,大周末的你过去瞧瞧就行,咱不能落人口实。”
来熙喜笑颜开,搂着来喜的胳膊撒娇。时间尚早,店里没什么客人,面很快就上了。来喜在火车上也没吃好,这一下被这面的香味勾出了馋虫,也不再多说什么,专心致志地吃起了面。
来熙见葛俊只点了两份面,不解道,“葛队,你不吃吗?”
他摆摆手,“不饿,你们吃吧。”
“这多不好啊,我说过要请你吃饭的,你可别跟我客气啊。”
他斜靠着椅背,双手搭在靠背上,闲适地望向她,话里颇有深意,“我留着等你下次请我吃顿大餐。”
她并没有多想,殷勤回道,“好啊好啊。”
这算是答应了他的邀约吧,他心里盘算着。她如洁白的璞玉温润纯净,却值得他花时间花心思去雕琢。
吃过了面,来喜提出先去疗养院看看来熙的母亲。对于自己的前妻,他心里不是没有恨的。所以哪怕之前在柏翼的帮助下多次回到h市偷偷看望女儿儿子,他也从未想过踏足疗养院一步。
自从来熙从k市回去,他也想了很多,女儿的原谅触动了他,那带着屈辱的前尘过往也显得没那么介怀了。站在病房外,他想象着这堵白墙的里面会是怎样一种情形,霎时间不禁紧张起来。
“小熙,你妈妈是因为我才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其实,有时候人活在世上,还是糊涂一点好。我就不进去了,隔着窗户看看她,只要她平平安安的,我的心也就安了。”
来熙急了,好不容易爸爸肯来见妈妈,这临门一脚了却临阵退缩,这叫什么事儿啊。
“爸,你知道妈妈她多想你吗,难道你就这么忍心让她糊里糊涂一辈子,天天抱着对你的念想过日子?”
来喜低着头,佝偻的背越显沧桑悲凉。他正准备说些什么,主治医生倒是开了口,“其实来先生的顾虑是对的。毕竟他是刺激的中心点,你的母亲见到他后会不会情绪失控这些都是不可控的。保险起见,我赞同来先生的提议。”
来熙顿时就红了眼眶,眼里填满了失望。葛俊莫名有些心疼,拍了拍她的肩膀,对她说,“进去吧。”
那天早上,暖暖的阳光透过轻纱窗帘洒落在地面上,来熙和母亲坐在阳光里,像电影里的慢镜头那样,沉静安详。她为母亲绾发,花白的头发从指缝中穿过,无声的凄凉填满她的心口。她的父亲在墙的那头,她和母亲在这头,看似几步之遥,实则天涯海角。
来喜悲从中来,老泪众横。残破的双腿支撑不住肩上压抑着的重量,他倚着门框滑落在地板上,咬着手指不敢哭出声。
葛俊没有打扰他,而是顺着来时的路回到大堂接待处,将自己的电话号码留给了值班的护士,并嘱咐道1204的病人若有任何情况请第一时间通知他。
值班护士照例递上表格,他在“亲属关系”栏上写下:女婿。
探视完来熙的母亲,葛俊将来喜父女送到了自己在警局附近的房子。那是他刚参加工作时父母亲买给他的房子。虽然警局配有宿舍,但做父母的哪个不心疼自己的孩子。宿舍里生活设施不齐全,而他的工作繁忙耗神,顾教授希望他工作之余能好好休息,便在警局边上定了套房。葛父虽严厉,嘴里嚷嚷着慈母多败儿,交钱那日却编了诸多借口硬是赖上了顾教授的车,交了房子的全款。
不过葛俊从小就受父亲影响,对案件谨慎小心的他对待生活细节却大而化之。对于他而言,只要有地方可以睡觉,哪怕是地板也无所谓。所以这房子从交付之后,他几乎没怎么回去住过。顾教授也气,最后不得不想通,就当做以后儿子结婚的婚房吧,干干净净的也挺好,省得结婚时还得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