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崇华被授予“人民优秀警察”的光荣称号,遗体告别式于三天后举行。黄芳花情绪稳定了些,跟着医疗队来到临时安置点接受治疗。这三天里来熙不是陪着父亲照顾阿婉和康康,就是陪着嫂子聊天。
来喜提着食堂里刚做好的饭菜走进病房,见着女儿为黄芳花掖被子。她听见脚步声,下意识将手指抵在嘴唇上“嘘”了声,“刚睡着。”
他见来熙面色不太好,有些心疼,扯着她的手在椅子上坐下。
“你看看你,这几天都没怎么休息,脸色这么苍白,连血管都能看得清楚了。黄老师情况不好,你也得注意自己的身子,爸那边自己可以搞定,你就别过去跟我换班了。”
来熙笑着摇了摇头,正要开口门便开了。葛俊长期处在一线,走路不带声响,他们早已习惯。来喜将饭盒打开,在女儿面前摆好,嘱咐她赶紧吃饭。
葛俊探头看了看床上熟睡的人,面色有所缓和,便在来熙边上坐下,动作流畅一气呵成,就像长久的习惯一般自然。他靠着柔软的椅背,右手轻敲扶手,和身边正在狼吞虎咽的来熙一起构成了和谐的画面。
来喜不动声色,倒是问道,“对了小熙,那你学校什么时候开学,你请假了没?这都九月初了,你的同学前天都坐飞机回去了,你不会被学校开除吧。”
她含着饭,一边嚼一边说道,“我已经跟柏哥哥说了,他会帮我请假的。他和我们院长有些交情,不是什么难事。我答应他处理完这里的事情就回去。对了,爸爸,你要和我们一起走吗?”
来熙看似平静,内心却在打鼓。于她而言,父亲可以跟着一起回h市是再好不过的事情,来源不知道多想他,妈妈看到他,也许病情也能好起来。可她的脑子里浮现着阿婉和康康那茫然的眼神和慌张无措的表情,她的心就开始犹豫。像父亲这样重感情的人,怎么可能抛下他们母子不管呢?
来喜有些黯然,他看了看葛俊,有些赧然,“爸爸这里脱不开身,暂时就不去了。不过我会经常去看你的,带着你阿婉阿姨和康康一起去。而且你看现在黄老师这种情况,我也不放心留她和小安在这里,总要相互帮衬着些。他们在本地已经没有其他的亲戚了,我能做的话就尽量多做些,等生活好点了再说吧。”
她知道父亲的话在理,但内心止不住的失落。其实本就猜得到结果的不是么?只怪她还抱有一丝奢望,现在她也只能默默地接受父亲的选择。只要人还在,生活总是越过越好的。
来熙扒着碗里的饭菜,心事重重,在来喜看来以为她是在闹情绪,正不知如何解释呢,葛俊倒是打破了这一室沉闷的平静,“那就多拜托来叔您了。我原打算接嫂子到h市,之前也跟她提起过,但她想守着这里不愿离开。我也不能强人所难,正犯难呢,来叔您算是解决了我的大问题。以后到了h市,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尽管开口,葛俊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来喜抓了抓脑袋上不多的头发,咧着干涸的嘴唇,“小葛言重了言重了。我听小熙说你帮过她很多忙,我这做父亲的也没啥表示,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
葛俊听到来熙跟父亲提起过他,心下一喜,伸出手横跨在椅背上,像是坐拥天下般向未来丈人宣告自己的主权。这一幕来喜都看在眼里,既是欢喜又是烦恼。
这天,是郭崇华遗体告别式,也是葛俊来熙他们待在k市的最后一天了。暴雨过后的几天天气不错,可今天一大早空中却飘起了雨,气压有些低迷,仿佛是老天爷也在为郭哥伤心动容。小安抱着郭哥的遗像站在送别队伍的最前面,原本稚嫩天真的小脸蛋已不复光彩,双眼肿得跟核桃似的,表情悲伤。黄芳花的泪水早已干涸,她就像一具失了灵魂的木偶,浑身的力气都被这悲情的人生抽走了般,只能瘫在柔弱的来熙身上。
灵堂外挤满了送别的战士和记者,还有群众自发加入送别队伍。庄严肃穆的乐曲响起,灵堂内哀声一片。来熙揉了揉发酸的鼻头,搀着嫂子对前来送别的同僚和朋友一一道谢。遗体告别式后,黄芳花带着小安坐在灵堂里望着那黑白照片出神。来喜一家人陪在身旁,尽力地开解着。
葛俊跟领导汇报完毕,便来到他们跟前,握着黄芳花的手,忍不住还是红了眼圈。
“嫂子,你要振作起来,小安是郭哥唯一的血脉,你们要好好活着。”
黄芳花眼里噙满泪水,看着同样悲恸的儿子,不住地点头。
来喜颤抖着手,轻轻地拍了拍葛俊的肩膀,叹道,“你们放心吧,这儿有我看着,我会尽力照顾好他们母子的。”
“辛苦你了来叔,我真不知该如何谢你。”说罢他跟黄芳花交代道,“嫂子,如若碰到了难处,你给我打电话或者找来叔,千万别一个人扛着。我和小熙今天就回h市了,以后我们有时间就过来看你们。”
来熙点点头,搂着嫂子song动的肩膀,“嫂子,我和爸爸一样,把你们当成了亲人的。你教了我很多人生道理,可是我嘴笨,不知道说什么,只希望你和小安能够平平安安快快乐乐。”
下午两点,k市机场。
来熙守在行李旁,坐在椅子上发呆,葛俊买来的零食也被她放在了一边。她没有想到,原本只是简简单单的到k市实习,生活却翻天覆地。她不但找到了父亲,还经历了生死考验。那几天,她的心态就像瞬间老了十岁般。以前柏翼就总说她像是深山老林里的老僧,看透了生活和生命的本质。可这几天发生的事情一再刷新她对命运认知的底线,如果能将她的内心具象化,估摸着她就是一个老态龙钟的老奶奶了。
但更可怕的是,她不知道,前方还会有什么更残酷的事情等着她。以前她只是对生活淡然,现在虽然看得更透了些,却开始害怕起命运会带来的变化。这种转变是无情的,是带着血和泪的成长,如若可以,她愿一直天真。
葛俊和同事聊天,眼神却总往她这里飘。谢斌察言观色,起哄着让其他人一起看手机上下好的电影。葛俊重重地拍着他的肩头,报以感激一笑,他却一脸贱相地比着加油的手势让人哭笑不得。
“怎么了,一整天都没怎么吃东西。我特地买的,吃一些。”
来熙回过神来,摇了摇头。“吃不下。”
他刚想说些什么,身后却响起了啪嗒啪嗒的脚步声。他身为特警警惕性高,下意识往前把她护在怀里,一眼看向身后来人,没想到却是熟人。
“阿依慕?你怎么来了?”
阿依慕,k市特警大队二中队队员,曾经是葛俊的工作伙伴,他们一起出过任务,一起做过训练。她性格爽朗,做事干练有手腕,葛俊身边能聊得来的女性朋友不多,她就是其中一个。当然了,作为一名特警,阿依慕也将他那赤裸裸的保护动作收入眼底,心底虽不舒服,面上却仍然春风满面。
“怎么?还不能来送送你?”
葛俊笑了笑,空出了怀抱,礼貌地拥了拥来人,“哪的话?我只是奇怪,你怎么过的安检?”
阿依慕笑得俏皮,“我自有办法。”
来熙被冷落在一旁,见自己也插不进话头,索性继续发呆。阿依慕在她身边坐下问道,“不介绍一下吗?”这话虽是冲着葛俊问的,但她的视线定格在眼前的美人儿上。
“你好,我叫来熙。”
“你好,我是阿依慕,也是特警,k市的。我听说,你还是学生?”
“嗯。”虽然阿依慕的笑容很明朗,但是那探寻的眼神让来熙有些瑟缩,毕竟是当警察的人,眼神都很锐利,她不由得无措起来。
经过几天的接触,加上葛俊有心的多加留意,他已经对来熙的性子了解得七八分了。此时阿依慕的气势咄咄逼人,再加上她的心思早已对他表明过,所以他没有给阿依慕继续“挑衅”的机会,说道,“本来以为前两天就要走的,就没有跟大家伙儿约着聚聚。你说这几天这样的情况,我也顾不上吃饭了。你正好来了,帮我跟他们带句话,下次来,吃饭算我的。”
阿依慕笑着捶了下他壮实的胸膛,“那当然,还能少得了你的?”
此时候机大厅里响起了提示,要准备登机了。葛俊话不多,跟她寒暄了两句便整理大部队。毕竟穿着警服,整齐划一的队形引得周围的乘客争相拍照。葛俊满脸威严,阿依慕却笑得欢实,她知道刻板的葛俊最不喜欢哗众取宠,场面一度尴尬不已。
好在整理完队伍后大部队就登机了,她也没了机会去探寻来熙的事情。阿依慕本就是直来直去的性子,想着以后还有机会接触,便也没多想,快步走出了候机厅。
上了飞机,来熙的座位在葛俊边上,他怕她会有所介怀,犹豫了许久开口道,“阿依慕就是这样的性子,加上她的职业关系,说话难免冲了些,你别太介意。”
来熙正调整椅背的高度,准备找个好点的姿势入睡,这两天累得慌,她连开口讲话的力气都没有。不过难得惜字如金的葛队长说好听话来哄她了,她也不能甩脸色不是?于是她狗腿地摇头,“没的事儿,我一点也不介意。”
葛俊自是知道来熙本意如此,也正是因为她对自己暂时还未有情意,这坦然的回答对他而言如鲠在喉。看着她天真烂漫的睡颜,他的心里那个人的名字挥之不去,来熙提过的“柏哥哥”究竟是谁?敏感如他抓住了稍纵即逝的重点,但个中细节还得等到h市再慢慢探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