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笙找我,他未开口我便知道是什么事。
或者说,我便是在等他。
果真,他是想要换回他的脸。或者说,他想叶笙回来。
巧就巧在,左鸢身怀冰玉蝉,尸体多日不腐本就引起流言猜疑。
真倒是无心插柳给他做了嫁衣裳。
我能应允,是因为我咳血严重,怕是没多少日子了。想活命,就要去陈境受寒兴许能抑一些。
罢了。
“换皮之术,巨痛难忍,直疼晕厥,你当真要换?”
“换。”他说时的坚定,就像他死后重生后回到苏落身边一样坚持,隼眼如聚。
“好。”
我也真是跟着胡闹,这可是左鸢的头七夜。
我布好护阵,开始行刑。
没错,这换脸之术,和锥心刺骨之刑没有什么区别。
这是他叶笙自己选的路,我连麻药都没给他用,他昏死过去也不肯说停。
我缝好最后一针,咬断了天蚕丝线,四仰八叉地趟在地上喘歇。
“换脸,可是个曼妙的事,叶笙?”
他醒了,却不肯吭声,怕是后劲上来了疼的厉害。
“我看左鸢五官无可挑剔,配上叶笙你冷冽的气质,我本是觉得极好极满意的。”我筋疲力尽,瞧着他那般急着醒来,倒是佩服他的意志的,索性夜长,说说话吧,以后怕是没机会了。
“再好也不是我的,我不稀罕。”
可以感觉出叶笙是咬着牙说的,却是那般倔强。他仿佛说的不是这容颜,而是不经意间流露出了苏落是他的的错觉。我心想心中事,觉得有正巧可顺着问。“爱情也是?”
“是。”他虽不快,但却无比坚定。
“三月之约,我一定可以做到。”
“若是做不到呢?你嫁我?”
“若是做不到,叶某不能离开落儿做不忠之人,却也不愿违约做不义小人,愿将命双手奉还。”这般决绝,犹如壮士断腕。我真不知该说儿戏生命还是别的什么好。
最终我什么也没说。他拒绝了我,但我任然愿意帮他。
拿回自己的脸的叶笙依然清冷,只不过清冷之外又多了些棱角。
叶笙这个人,戾气太重,一念便可成魔。
他爱苏落,他没明白,至始至终,是他一个人的事。
我原以为我喜欢的是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他不是,从来都不是,但我却喜欢上了。后来我才明白,喜欢了就是喜欢了,和之前的以为没什么关系。所谓我以为,那只是以为。
我料到他会拒绝我,反正一直在拒,所以也没有什么太难过。从今以后,便是伤情过往,往事成风罢了。
求不来的叶笙情,我不是长大了学会了不勉强,而是没力气勉强了。
其实这个世上,不只有进难,退可能更难。
?“叶笙,我的恩情你且记在心里就好,以后我遇到麻烦自当寻你讨来,和嫁娶无关,和强留无关,和苏落无关,你不必担心。”我坐起来,高高在上地俯视他。想着总归是要让他记住我点的,不然太亏了不是?
“好。他日你若有难,叶笙义不容辞。”叶笙到底是心是肉长,缓缓举起手,我以为他要恶俗地发誓,没想到竟是,“击掌为据。”
这一掌,从此你是我兄长;
这一掌,愿我们莫失莫忘;
这一掌,祝你幸福我退出。
“你既醒了,我便回去休息了。你歇息一下再走,走前戴上这个青铜面具,七日内见不得光。”
他低声嗯了一声应了。
我轻轻地将早就备好的面具放在地上,直径离去。
这是我第一次先他离开。
寒风猎猎,月光皎皎。我趁着白月光,疾步直奔冥宫。真是个阴沉发亮的天啊,连颗星星都没有,西风呼啸就在耳边。
论深情如故,我不如叶笙。
他对她的情谊,就像绵密的烟火,是很感人,却不知道能不能善终。
逆天遭谴,我并不怨。
可是,谁不是谁的在劫难逃?
我当然不想把叶笙拱手相让。
不是不爱,是太爱。
这世间啊,有这么一个道理,不爱就是不爱。
叶笙让我看通透,他自己却不明白。
他倾尽所有,却不知有什么等着他。
早晚有一天,他所有的等待和付出化为灰烬,但也是甘愿的。
我明知道如此,却不愿意他终身抱憾,决定帮他。可能,是因为他的宛如飞蛾扑火般的孤勇和我当年太像吧。
亦或者,我自己都难管自己了,何以不成全他人?
叶笙,以后你是千疮百孔还是一世长安,我管顾不得了。但你是我喜欢的人,自然也不能太惨不是?
我又吐了口血,在冥幽的寝殿稳了又稳气血,便气沉丹田叩首跪说,“鬼医仲梦有急事求见!事关江山社稷。”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这种人,不能说独一无二,却是稀有的危险。?
所以,当叶笙重回冥敬殿的时候,势必大家会反对和担忧,这不是没有道理。但最重要的是,苏炎的嘴如何说。
我连连吐血,并不是因为赌约的输赢。那场赌,他没输,我也不赢。我不是气出了血,而是,体内的苦寒毒自给叶笙施了重生术后解锁,如今越来越控制不住了。
我正愁如何能瞒天过海出使陈国,苏炎掌灯宣我偏书房见的功夫,顺心给我传来陈王欲和亲的消息。
原来,东陆三国转变了策略,开始承认陈王,而冥幽刚刚经历了内乱,一时不适合硬生生拿下陈国。一时间风云变幻,陈王却提出和亲。
“何事?”苏炎话带怒气,我可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开玩笑。
我合了合手,说,“冥幽可还记得,臣女曾说过,虽长于异国他乡,但从未忘记生于冥土。如今国家有难,仲梦不敢自享荣乐。听闻冥幽宠爱公主,今有和亲之事,臣愿代公主和亲。”
苏炎掩不住喜色,连连说好,又确定一遍,“你当真愿意?陈国可是个苦寒之地。”
“瑞妃娘娘对草民有再生之恩,能替十公主分忧,是仲梦的福气。”
“真是个好孩子。”他虽不仁又贪婪,但倒的确是个仁慈的父亲。
“仲梦有三件事希望冥幽殿下成全。”我看他连句嘉奖的客套都不肯讲,实在不想陪他再假笑,便忍不住自己拱手进言了。
“讲。”掷地有声。
我也不客气,抬脸说起,“一,叶笙要回,复他身份,和名字。既是天梁星下世,自然不同寻常,有命没死透,怕是不难解释吧?“
好。
“二,他喜欢苏落,莫再难为他了。任他追。瑞安公主已如此,是今生今世无论如何也要嫁给叶笙的,那陛下何不成全?“
好。
“三,陈和亲人选我来选。陈王现如今急着和亲,怕是怕冥幽您多心三国对陈的态度,此举是为了牢固关系以示与冥一心。所以,人选提出由我们来应该不难。”
好。
“微臣叩谢冥幽。”我难得恭恭敬敬给他行个大礼。
“仲梦,叶笙会回来?那是什么时候?”他难得耐着性子等我说完我们达成协议再问细节。
“不出意外,一会儿早朝便会出现。”
“可是你救的?你会玄门秘术重生?”苏炎激动的抓住我胳膊。
“微臣不会。”我不亢不卑地回答,“他就没死,不然多日尸体怎会不腐?只是受了重伤,臣让他沉睡治疗罢了。只是如今天下皆知南将军叶笙已死,公主府设灵堂闹得沸沸扬扬,便只好说误会一场,天梁不死,冥幽不灭。这误会微臣也备置齐全,便是左鸢将军。如此,便刚好可以说是误传,明日照常出殡便是。”
“你倒是周到。”冥幽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
“能替冥幽分忧,是微臣的福分。”我不打算说的事情,阎王也撬不开。玄门之事,我绝不可说。
“罢了,这事我心里有数了。陈王那边你打算选谁?”
“臣是觉得陈王年老,又后宫无数,着实不是臣的良配。之于人选,待臣回去去使节那边了解一下再给冥幽一个答案,如何?臣既然嫁不得叶笙,总该挑个俊朗的吧?”我拱手回答,这倒是真的。
苏炎大约觉得也不过分,便允了,挥手让我退下。
果不其然,叶笙一早便拿着暗旨,掐准了时刻,于早朝上群臣前,宣称天梁。
我办好叶笙的事就该忙我的了。
我正欲找陈七,这位陈质子却自己送上门来。
这囚神织梦,害人害己,我有空要告他才行。滥用法术,逆天行,小心和我一样。
陈质子一句他以为这世间会再无叶笙让我无比感慨。是啊,谁不以为啊?
逆天遭谴,我并不怨。谁不是谁的在劫难逃?叶笙之于我是,我之于陈起亦是。
我陡然发觉,陈七于我,是那样的像我之于叶笙。我既成全了叶笙,何不也成全了陈起。这般,我还可以假意觉得我是另一个叶笙成全了另一个仲梦。
所以,我忽如其来没头没脑毫无征兆地给了他一个从天而降的梦:
我嫁你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