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都不确定我为什么可以等到最后都没发飙,可能是不舍得。
我其实极其愤怒的,又是那样自责,那么危险,我真是不能离开一刻。
不过是送了个外人,回去却是,年宴尚在,笙箫琴瑟,歌舞升平,熙熙攘攘独无公主影。竟无人察觉无人知晓何去,心生怒火,拂袖追风。
我满腔怒火看着落儿看着他们两个人一织一解,直到聊崩不欢而散。她倒是好兴致,津津有味地看着,还一脸崇拜,如痴如醉,丝毫不知晓其中的危险。
等到曲终人散了她才晓得要回去,才发现我在她身后。
一声软绵绵的叶笙哥哥,溢着委屈和讨好,当然还有惊吓,瞧,她眼睛瞪溜的多大。落儿约摸是吃准了我吃这一套的,香香柔软地扑过来,蹭着撒娇。
我的确吃准这一套,不得不承认,她的一声叶笙哥哥,我心中气焰顿消。终究是舍不得她委屈的,一声重话也讲不出来,心里叹了口气,认命地抱起来她,飞回了邻福宫。
她已经在路上睡了,不是醉得便是困得,小脸扑粉,宛若桃花。我蹑蹑地给她换了亵衣,轻覆锦被。并未留歇,听其呼吸均匀,偷啄了一下她的脸颊,便溜了。着实不能再待。
我直直站在檐梁之上,朝着落儿的寝阁望去,负手而立,不敢眨眸,平生第一次皱眉头,想我此刻我是无奈大于难过、不舍多过担心的。
其实我还是在思索白日里苏炎和我的对话,摇摆不定。
其实早已从几天前百花宫花会上四面走水我火海抱着落儿冲出一条血路起,我便在等苏炎的召见。
“看得出你喜欢瑞安,可想娶她?”苏炎转玩着绿玉扳指,瞳睑微垂,漫不经心地说。
“想。”我认真思索,郑重回答。
“你若是想一生一世都能站在她身边,那便要做这世上最强的人。“我欲言表,他却挥手,续说,“这个世上,以命护她的人如过江之鲫,你只是其一,但是她的驸马,当是个能护她命之人。”
他站起来,手拳着放在紫檀书案上,一字一句地看着我的眼讲,“我不要以命护她的短命鬼,我要能护她命的长相随。”
见我没反应,许是吓着了,便叩桌又言,“逸儿的眼光总是好的。你回去好生想想,切莫负她所期。“
我默然离去。出了研书阁,我置身于阳光之下,暴晒了一刻钟,还是觉得冷。
他口中的逸儿便是已故瑞妃娘娘容逸,燕国桐城人士,城主容安的亲生妹妹。这个容逸仗着家姐的宠爱,一心想游历天下,便一去多年无音讯,容家怕是现在都不知道容逸七年前已亡异乡这事。
容逸从陈国翻越雁回雪山,跋山涉水,来到了冥国。发现竟是另一番景象:这是一个不被外世所系的男尊国度,几乎所有皆和子午河东岸相反,简直是翻天覆地的生活,开明的容逸却立志要细致研究一番,并撰写了《冥趣细谈》。
她在冥时,结实了微服私访的少年苏炎,并且无可救药地爱上了他,后来,便成了冥宫的瑞妃。
可惜不可有子嗣。因子午河以西,女子生育,而河以东,男子繁衍。事以约水土养人各有不同吧。
本以为会是终身抱憾,不想容逸机缘巧合遇得云游的百里怪医,怪医老妪感动于这份何其不易的情深,赠予一对药丸。言白药男食,黑丸则女,孰食孰变可孕之身。
容逸回宫后放于苏炎面前,如实所讲,问苏炎选何。苏炎拿起白药一咽而下,着实让容逸感动。却不想,有孕的竟是她。
细想怪医百里此前觉得她用情过深,有替其不平之意,又同是所来女尊之地,便说得反话,想来是以为她会自己选黑药咽下。真是个怪医。
容逸感动于苏炎的真情,便安心养胎。有天被奸人所害下毒,险些流产,即便苏炎重整了后宫,却依然难抚容逸心平,执意找来占星台的大司命,意在祈安。
大司命言,星轨双变,恐命多舛。可寻天梁,以护周全。
见其隆腹,长叹一声,是玉却玦,命少一格,破壳是凤,不可为君,若是雏凰,记当还巢。
容逸问天梁何在,大司命掐指答曰,空刹。
容逸为此身怀六甲却执意亲自去了趟空刹山,满山只有我,便带我回宫。请来屠一刀为师,钦定我为终世卫。
这些事是从瑞妃娘娘临产前早已写好特意留给我的书信中得知的。她给我的时候是用了一个锦囊包着的,很特别的一个锦囊,料子和绣纹不是冥宫所有,她说,怕是大限已到,此番凶多吉少,能过自然是好,若过不得此劫,托我务必照顾好降世婴孩,同寝同食,形影不离,此外,谨遵大司命所嘱,男不得佐为冥幽,女设法送回桐城。前因后果尽写在此信中,一来想我知晓以诚相待;二来留得墨迹给后世些亲温;三来若是女孩便需去桐城,有她亲笔手信可省些麻烦。
那年我只有四岁,连字都识不得,是后些年看懂的。
此事做得极悄然,唯我二人得知。她进产房后,再也没出来。
而我,便一直陪在落儿身边,直到今晚。
我合上眼睛,耳边便不能停歇地反复着一句话:
我不要以命护她的短命鬼,我要能护她命的长相随。
一夜未休,天明而离,给她留了一张字条:
莫见质子莫饮酒,护好己安莫得伤,待我三年学成归,天涯陪你再不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