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远，你率凉州军主攻正面，我率并州军包抄后路。”
吕布的声音，将张辽从短暂的回忆中彻底剥离。回过神来的张辽，看到的是吕布的眼眸中燃烧的渴望。
少焉，三千并州军骑，以吕布为先导，绕过杂乱无章的正面，由左翼席卷而出。显而易见，吕布的目标已经不局限于杀伤联军，他的矛头已经对准逃跑的联军将领。
战局的变化，真实地展现在曹仁的眼中。看着董卓军分出的军骑，以一往无前之势不断迫近，他能做的只有令手中的五百将士，不断尝试抛射。
喊杀声、嚎叫声，充斥着战场，犹如炼狱。就在曹仁焦急之际，一声熟悉的命令，自他身后传来。
只听来者沉稳且简洁明晰地说道：“鸣金。”
“孟…奋武将军？”闻言回顾，曹仁见来者果然是曹操，心中不由是大定。
曹操不在中军，却来城上。虽有些出人意料，但却符合当下的局势。且不言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眼下前锋全然溃败，战局一片糜烂，置身中军是危机四伏。就说居高临下俯瞰全局的理由，也足够曹操登城指挥。
对于曹操下达的命令，曹仁从来只有忠实执行的选项。哪怕他心中再是疑惑，此刻鸣金的结果，只怕是连当下仓促构筑的防线，都将顷刻瓦解。也不会浪费时间去多问个为什么。
因为过去无数的事例已经证明，曹操的命令是正确的。
当鸣金之音，回荡在虎牢关城当中。张辽眼看着本已经在各自主将部曲杀鸡儆猴立威下，仓促构筑起防线的溃兵，再度混乱。他不由是趋步来到刘备的身侧，询问说：“兄长，如今奋武将军已经鸣金，我等应当如何？”
“奋武将军是主将，听其命令行事，不会错。”刘备已经舍弃进城时骑乘的骏马，他环顾周遭，手指指着一面城墙道：“相互掩护，依次撤退至城墙下列阵。”
吩咐完毕，刘备远眺着再度开始亡命逃奔的溃兵，以及由肋部猛然突如的骑兵，扯开嗓子高声道：“敌人俱是骑兵，若冲进人群则再无周旋余地。是以大家莫要惊恐，只要保持阵列，相互掩护，依次撤退，必能保全性命！”
其实正如刘备之言，或许数千凉、并军骑确实是锐不可当。但只要方悦、许泰、李凯三部严阵以待，并不会遭逢今日之败。毕竟，此刻战场上双方的死伤者，更多是来源于相互推搡以及践踏。
当然，刘备倾尽浑身起立，所喊出的话语。于混乱嘈杂的战场而言，便是犹如是一颗石子沉入大海，全然无法掀起任何的波澜。但这已经是他此刻能做的全部——努力去将能做到的做到，就足以是问心无愧。
张辽率领凉州骑兵，自正面挤压联军的空间；侧翼则是吕布率领着并州骑兵穿梭进出。进入虎牢关城的联军，就这么被人为的分割成几块。
关城之上，审视着刘备部在关羽的指挥下，背倚城墙列阵，严阵以待来敌。曹操不由是赞赏地点点头，进而回顾已经趋步登上城的刘备，远远地打声招呼道：“玄德，想来你也看出董卓无意争夺虎牢关。”
登上城墙，就等于是再无退路，若董卓是率领大军反扑，曹操与刘备们能够做的也就只有坚守，然后等待袁绍突破董卓的阻援前来解救。
“董卓真要是夺城，步兵早就应该参战。”刘备撑在女墙上，探出身看着混乱依旧的战局，特别是已经被分割出去的方悦部中央，仍旧骑着马的方悦，心中不免是五味杂陈。
此番之败，是战之罪，更是方悦三人之罪。若三人能够约束部下，不让麾下士兵沉浸在搜罗财宝之中，如何会有今时今日这般损失？
只是怒又能如何？现在的刘备，想要做到独善其身都是困难，毕竟他只是渺小到不能再渺小的人，能够位列诸侯之间，参与讨董大事，还要多亏当日的阴错阳差。
“或许…”刘备侧过脸看着曹操：“也该醒醒？”
也就在刘备迟疑迷茫之际，再度引军拦腰斩断联军一部的吕布，忽然勒紧马缰，进而是将沾染无数鲜血的长槊随意地丢给亲兵。
“所以说——”挽起三百石硬弓，吕布的视线当中只剩下骑在马上的方悦：“还以为会多难！”
吕布话音落时，伴随着“嗖”的一声，锐利的羽箭弦而出。眨眼之间，不偏不倚地正中在无比突兀的方悦后颈。少焉，双眸失去色彩的方悦，从马上轰然倒下。
“实在是太简单！”一箭射罢，吕布平淡地从悬挂着的箭壶当中，再是抽出一支羽箭。随着三百石硬弓拉满，再是“嗖”的一声，羽箭飞出正中许泰的喉咙，带走他的性命。
紧接着，第三根箭簇亦是飞出，朝着瞳孔无限放大的李凯飞去。仍旧是喉口，仍旧是一箭毙命！
此前，张辽不断地压缩联军先锋的生存空间，而吕布则是穿插其中，有意地将三员联军将领驱赶到一块。
吕布这所以这么做的原因，目睹就是要让方悦、许泰以及李凯三人，都成为他的箭靶，成为他扬名天下的垫脚石——若不驱赶到一块，或许在吕布射杀第一人后，其他人就会心有戚戚地下马。
转瞬之间，以三箭射杀联军三员先锋，且箭箭是百步之外，射穿喉咙。这般的神绩，自然而然震慑住城上城下，关注着战局的所有人。
“德谋、公覆，此人之箭术，着实是天下罕见。若对阵此人时，务必要小心其冷箭伤人。”原本在外待命，因曹操军令率部急急赶来的孙坚，恰巧看到吕布的这番壮举，不免是对左右的程普、黄盖叮咛两句。
也就在此时，第三根羽箭已经架在弦上，就在众人不知吕布还要射谁之际，吕布猝然将矛头对准城上射出。转瞬之后，原先迎风飘荡的“曹”自大旗字的中央，便是多出一个孔洞。
四箭射罢，吕布随意将弓丢出，随着他伸出手指慢慢指天，一众凉、并军骑全部停止杀戮。
少焉，他驭马而出，在他跟前的联军士兵们，甚至已经失去提起武器反抗的勇气。只见一群人是颓然地坐倒在地，均是断断续续道：“吕…吕……吕布！”
“你们很幸运。”审视着眼前满是恐惧的联军士兵，吕布的声音显得非常的温柔。说罢，吕布化指为拳，数千军骑齐齐撤退，丝毫不曾恋战。
不曾乘胜追击，只因吕布看到的是好整以暇，已经背靠城墙完成列阵的刘备、曹操两部，以及匆匆赶来的孙坚部。最是明白骑兵优劣的吕布清楚，骑兵冲击严整的步兵全然是得不偿失。
或许，继续杀戮，吕布还能斩获更多。只是他要的名已经攥在手中，又何必再多投入呢？他之所以来此，可不是替董卓杀伤联军，又或是阻挠联军。
伴随着孙坚的赶来，以及吕布的离开。虎牢关一役，算是尘埃落定。
联军与董卓军激战一番，折损四千余人，阵亡三员大将，却只换取区区不到两百骑。加之吕布的神勇，经过添油加醋在联军内部传播，使得联军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均是谈吕色变，军心也因此动摇。
是以，单单从纯粹的军事角度而言，虎牢关之役，不可谓不是一场大溃败。
然而，若是从战果角度而言。联军只以四千余众伤亡的代价，顺利地夺取虎牢关——这座雒阳身前唯一的屏障，毋庸置疑算是一场大胜。
但无论参与者或者世人，究竟这样看待这场战役，联军拿下虎牢关，进而俯瞰雒阳已经是事实。
而随着盟主袁绍进入虎牢关，吕布留下的一份礼物，便也是呈上他的帅案，这便是袁隗的死讯。
“叔父…”
仔仔细细阅读完吕布所截获，并且有意留在虎牢关中的雒阳传信，袁绍总算是明白董卓为什么要撤离。
将并没有署名的信一件件收拢，袁绍的眸子当中透露出些许的悲凄，隐约甚至能够看到些许的眼泪。
袁绍与袁隗的感情，虽然说不上至深，却也匪浅。几声喃语呼唤，叔父的音容笑貌浮现在眼前，昔日的记忆亦是一段段地回荡于脑海之中。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袁隗的模样渐渐开始模糊、淡化，直至彻底消失。半晌之后，脸色恢复的袁绍侧过脸对荀谌嘱咐道：“去请孔璋拟一片祭文，我要祭奠太傅。记住，文中需要点明，联军所以进攻虎牢关，盖因要替太傅报仇雪恨。”
“诺。”荀谌领命离开。
荀谌非常明白袁绍这番做法的用意，或者说他也在庆幸，幸好袁隗死在前头。因为袁隗死和进攻虎牢关的顺序，对袁绍和袁绍集团而言，非常非常的重要。
袁隗死，然后联军攻击虎牢关，袁绍就不需要再背负贪恋权柄、枉顾孝道的骂名。
加之，太傅的祭奠越是隆重，就越是能够拖缓联军进军的进展，留给董卓带着天子逃去关中的时间——袁绍需要傀儡天子，但不能是董卓立的傀儡天子，否则立场就会非常尴尬。
何况，盛大的祭奠，还能彰显袁绍的孝道，可谓是两全其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