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雒阳城中的人们，是忧虑，是迟疑，又或者是惊惧。日子，都在重复中度过。

每当朝阳自地平线升起之际，郊外总会出现相同的画面——少则数百，多则上千的凉州军骑自夕阳亭军营出，进而肆虐完近郊扬长直去显阳苑军营。

便是恐惧遮蔽雒阳天穹，阴云挥之不去之际，曹操与回乡募兵归来的鲍信，联袂造访司隶校尉府邸。时隔几日，再次见到袁绍时，曹操只觉眼前士林之主一副憔悴模样，再无当日围剿袁术时的意气风发。

心中暗自盘算着，曹操率先开口，开门见山道：“本初，夕阳亭几日间入援显阳苑的兵马，已经多达万骑，这已经不是董卓家底丰厚能够解释。

允诚昨夜归来时，也曾亲眼目睹大批兵士绕远路去往夕阳亭方向。以操观之，这些时日凉州兵肆虐京畿，只怕是董卓故布疑阵的举动。

本初宜当以此为契机，速速发兵包围显阳苑，逼迫董卓交出戕害百姓的罪魁。他若服软，则不断露出外强中干的本质，军心亦会堕丧。他若执意不交，那么凉人在雒阳就将举步维艰。”

“孟德言下之意，我明白，全都明白。”袁绍伸出手打断曹操，他怅然道：“然则…”

鲍信乘兴而来，本以为能藉由昨夜的发现，促成一件大事。未料，袁绍脸上全然堆满犹。心中暗暗讽笑，他插嘴进言道：“董卓所以虚张声势，只会因为他生出不轨之心。

司隶校尉若不乘其兵将夜难安寝，疲敝不堪时，一举讨伐以解后患，只怕他朝将遭其害呀！”

“允诚、孟德。”袁绍没有计较鲍信的打断，他耐心地说：“我知你们都是急于为国家铲除乱贼，然近日的疑兵，是否真能推导出当日增兵也是虚妄？

设若允诚所见，乃是董卓故意为之，意图引诱我等主动出兵，又当如何？且不论凉州兵将远超中原多矣，就说这几日吴匡的态度…

此刻，若无十足把握，聚兵攻之，岂非自寻烦恼？”

说话间，袁绍已经展开地图，他手指落在安邑，继续对两人说道：“凉州军以安邑为根据，自先帝驾崩以来控制盐池，牟取暴利。他们，实际上不曾缺钱，也未必无法武装最初的重骑。

如今的状况，已经不容许再冒险，因为我们输不起。”

恳切的言辞，昭示袁绍决意的不容置疑。端茶送客中，曹操与鲍信带着失望，离开司隶校尉府邸。

驻足大门之前，鲍信回眸瞧眼，不禁对曹操讪笑说：“我在泰山时，尝闻人言，袁本初最是擅谋。但今日一见，只觉他疑心太甚，当断不断。

以当今之世道变化的速度，若等这位大圣人思路出长远且周密的谋划时，只怕斧钺都已经临头。孟德啊，你或许也该替自己想想退路。

为兄，言尽于此。”

本欲在雒阳闯出一番事业的鲍信，催马而去，竟是直接离开雒阳。徒留原地的曹操，目睹着鲍信扬长而去，少焉喟然而叹。

鲍信都能窥见袁绍的弱点，他与袁绍青梅竹马，又岂能不晓？

其实，袁绍若无好谋却不善断的缺点，曹操何来的熊心豹子胆，滋生出询问鼎之轻重的野心呢？他今日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无用功，全然只因哭嚎的百姓，深深刺痛他的恻隐之心。

鲍信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单骑远离的他，率领留驻城外的乡勇们折返泰山。同这一众人擦肩而过的，却是先丁原大军一日抵达雒阳的李肃。

半个时辰之后，挂着尴尬表情的李肃，踏进显阳苑正堂。

“哟，我道是谁，想不到你居然还有胆子来见我？”董卓环绕战战兢兢的李肃转上一圈，堆满横肉的脸露出和蔼的笑容道：“你们并州人，看来是真觉着，我们凉州人挺容易糊弄，是与不是？”

南下之初，丁原方面传回的动静，便令董卓明白自己或许是上李肃的恶党。但开弓没有回头箭，木已成舟的他只能选择前进。

“呃…李肃惭愧…惭愧。”李肃抱拳低眉赔笑不止，声音中的颤抖怎么都难止住，“当日之言，全是丁原授意，还请董公恕罪，恕罪……”

“恕罪？你何罪之有？若非你的一席挑唆，我何德何能堂而皇之占据此地？”董卓呵呵一笑，走回原位的他大马金刀坐下说：“说吧，你今日奉丁原老贼之命前来，又准备怎么欺骗我呀？”

“丁原遣我谒见使君，主要是想传达出他愿意与将军会盟的意思。”李肃略是停顿，贼眉鼠眼打量顾盼左右，少焉趋步近前对董卓悄声低语道：“设若使君中计，他就会乘着使君与袁绍展开厮杀之际，临阵反水助袁。”

“哦？”玩味地笑上几声，董卓探出头问李肃道：“丁原可是你的主公，你何故将他的阴谋泄露给我？”

“只因李肃是吕主簿简拔。”李肃尽量表现出坦诚模样，回答说：“吕主簿认为，只有同样出自边塞的董使君，才会善待边塞将士，是以反对丁原投奔袁绍。”

“你说……”董卓饶有兴趣审视着李肃的模样，半晌道：“我还会相信你吗？我还能相信你吗？”

李肃此刻的模样，全然看不出丝毫的破绽。这既得益于李肃本就擅长此道，也因为他口中吐露之言句句属实。

李肃与吕布同是五原人，以他稀疏的本事能在丁原军中出人头地，也多亏吕布的照拂。此番前来，李肃也确确实实奉的吕布的命令。

至于吕布，他也的的确确抵触丁原投奔袁绍——否则，吕布当日就不会劝说丁原，舍近求远，投奔袁术麾下。

只不过，句句属实未必就代表真相。

就像李肃不会说明，是幕后的袁术在推动董卓与吕布的结盟，以期达到压制、驱逐袁绍的目的。

但李肃并不知道，他所隐藏的事实，对董卓而言其实是一目了然。只因几日之前，就有一人曾断言说，会有不愿意坐视袁绍独霸雒阳之人，替董卓创造出解决丁原威胁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