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腾浮躁不宁的心绪,因老者慢条斯理的开导,暂时平静些许。
捻须忖量,少焉他转过身嘱咐陆驯说:“你替我选拔一批精明的勇士,我要你们日夜不分地潜伏在姑臧四门之外,牢牢盯紧戊己校尉部的任何风吹草动。”
及至陆驯领命退出,此前一直被父亲要求只带耳朵旁听的杨驹,终于是忍不住开口。
他将几声奚落的嘲笑,赠送给角落里的老者,继而阴阳怪气地说:“封言军师前番谏言父亲不要冒险,说什么戊己校尉部兵强马壮,绝非白马盍稚能敌。若要强攻,还需等西域兵马齐至。
结果呢?董卓匹夫只听到我们白马盍稚的名号,就已经是屁滚尿流想要逃跑!
敢问封军师,假使姑臧真如你所言,将是一座空城。我们究竟还等不等西域来的兵马?”
“逆子,给我闭上你的臭嘴!”杨腾劈头盖脸毫不客气,显然长子对封言的冷嘲热讽,业已引起他的不满。
而来自父亲横眉怒目的威压,也使得杨驹一时间噤若寒蝉。
诚然,他对父亲近年来的日趋保守,颇感不满。但自小跟随父亲征伐的他,内心中还是充斥许多畏惧之感。
角落里的封言,不悲不喜看着父子因而他争执。良久,他云淡风轻地说:“老朽不过是个普通人,至多是看过几部书,但也仅此而已。
其实少帅说的对,似这般军国重事,早就不是老朽所能参悟。”
封言的应答,既不是自谦,也不是以退为进试图推卸责任。这番发自肺腑之言,全然是他最真实的想法。
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他只是个没有任何天资的普通读书人罢。他所以改名换姓,深入西戎不毛地,只是向死求生的苟活之举。全然没有杨腾替他宣扬的什么复仇的想法。
封言心情欠佳,杨腾看在眼里。只道是长子出言不逊,是以他忙是上前温言抚慰道:“些许错判,军师何必妄自菲薄呢?
这些年,军师先是替我整顿部中法令制度,又教诸首领汉家经典,更是总结出练兵之法,使我族勇士得以傲立诸盍稚之林。
这一桩桩一件件,均是有大功于白马盍稚,杨腾可都铭记在心呢!”
“如此…”长吁短叹着,封言抬起疲倦的脸,他露出惨淡的笑容对杨腾道:“封言也算没有辜负大帅的活命之恩。”
少间,他蹒跚起身,向杨腾父子施礼告退。
……
日升而落,篝火熄而复燃,又是一天傍晚夕阳时。
仍旧是简陋的帐篷,依然是踱步不止的人,区别只是帐中再无他人,区别只是杨腾的脸上少去许多忧色,多上点点期待。
随着太阳最后的辉煌湮灭于天际,姗姗来迟的陆驯带回令杨腾雀跃的消息。
“启禀大王,属下奉大王之令,天未亮就带着三十多位部中勇士,分别潜伏于姑臧四门之外。
今日正午时,姑臧东门忽开,继而大批步骑离城北去。属下亲自尾随,发现这支军队不但步列混乱,其中更夹杂不少老弱妇孺!”
“老弱妇孺?当真?”杨腾先是一愣,紧接着回想起封言昨日之语,顿时喜上眉梢道:“果然不出军师的预料,他们要跑!陆驯,你速速去请军师来我帐中议事。”
军队中如何会出现老弱妇孺?原因只会是董卓正在转移家属以及姑臧百姓。只此一点,就足可窥见董卓全无死守姑臧之意。
“军师?”杨腾的命令,陆驯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他纳闷地问:“军师不是已经被大王派下山办事了吗?”
但见杨腾脸上的喜色,因自己一言蓦然一顿。意识到情况不妙的陆驯,忙不迭从怀中掏出羊皮。
他有些如履薄冰地说:“属下…刚才上山时,碰巧遇见军师,这是他请属下带给大王的。”
一把抓过羊皮,神色阴晴不定的杨腾当下暗叫一声不好:“这是…信。”
匆匆扫过,几乎没有任何的犹豫,他便已经跨出帅帐。大声喝令也在下一息回荡在山中:“姚驭、杨骍,我要你们各带一个百人队,给我搜找出军师的下落。记住,就算翻遍整座山,都要给我找到军师!”
听到父亲急切的声音,一直守候在侧的杨驹立马快步走来,问:“父亲,发生什么急事?”
“自己看吧。”杨腾回答的声音里透着疲倦。他明白自己视作师长的汉人,或许就要离他远去,彻彻底底远去。
但当他瞧着长子倒拿羊皮模样,想到其根本不愿学习汉人文字时,心情更是沉重起来:“军师说大仇已报,该是时候去见他的孩子。他还恳求我能放过前次的俘虏,放过姑臧的百姓,好让他们将我的仁义之名传播边陲。”
“仁义?笑话。”随手将羊皮狠狠丢在地上,杨驹不由分说踩上几脚,继而是乘机进言道:“父亲,你瞧瞧,这就是汉人,养不熟的汉人。要我说,就拿那些个汉人俘虏祭旗,回头破城……”
“闭嘴。”杨腾射出的眼神几近冷漠,令杨驹不寒而栗。
俯身拾起羊皮,杨腾非常失望地摇了摇头:“驹儿,似你这般总想要用螳臂去当车辙之人,当真就不知道这死字是如何写吗?”
“若是汉人的死字,儿确实不懂如何写!”某刻,激愤压倒惧怕,杨驹双膝跪倒在地道。
他用他满是恳求的眼神,看着曾经视为大英雄的父亲,披露腹心说:“父亲,我的父亲!你究竟是什么时候变得这般软弱?
当年的你,单单凭借二十八骑,就统合周遭数个部落,创下一番局面,是何等的英雄。
可如今呢?我白马盍稚控弦之士万众,百战精骑也有三千余,但你却是愈发的谨慎,甚至畏缩!
你知道我为什么敢于顶撞你吗?因为过去统御狼群的狼王已经消失,现在的你,不过是披着狼皮的温顺绵羊罢!
我后悔!我后悔当初为什么要救下奄奄一息的汉人,后悔当初怎么不一刀砍下他的狗头。
我怀念没被他蛊惑的父亲,怀念还是白马盍稚英雄的父亲。”
“我更可怜现在的你!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