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白马盍稚意欲何为!”几步近前,手中马鞭直愣愣挥抽去杨驷的面门。少焉,面露狰狞的牛辅厉声威吓道:“快说,否则…”
“否则如何?”火辣辣的疼痛,蔓延在杨驷面颊,身的创伤、心的折辱,怨毒一时无法抑制。狞笑连连中,他竟是反唇相讥说:“其实你都已经猜出答案,何必非得我亲口说出?
是的,白马盍稚就是准备染指姑臧。
可笑你们这些狂妄自大、自作聪明的蠢货,大难临头尚不自知!哈…哈哈哈……
你们…会死…唔…会死得很惨…”腹部纵是连遭猛踹,他还是咬牙将话说完。
避驱在侧,冷眼旁观,少焉贾诩朝张绣打了个手势。
随着会意的张绣制止气急败坏的牛辅继续施暴,他漫步走回脸孔因疼痛而扭曲的杨驷跟前,摇了摇头哑然笑笑说:“狺狺狂吠,换回一顿皮肉之苦,却是何苦来哉?
看看你的同伴吧,你已经没有时间。
现在,你的生死全然咸决于你的下一句话。”
“你…”有气无力的杨驷瞟眼贾诩,无数咒骂的话却只能回荡心底。余光瞧瞧脑袋拉耸的齐颍,他的双眸蒙上一层泪光。
生者与死者,顾盼无言。沉默着,静静思量着。时间的每息流逝中,杨驷对生的渴望,渐渐压倒愤怒与悲怆。在漫长的时间之后,他低下头不甘地说:“我,知无不言。”
白马盍稚没有明确的继承制度,是以杨驷虽是次子,却也心存窥视父亲继承人宝座的念头。
然相较勇武超群,不到而立之年就屡建奇功的兄长。向来畏战,以至多年来只是勤勤恳恳管理部中事务的他,自然是相形见绌。
眼看着父亲日益年迈,不愿认输的杨驷,由是请命从征。
等到杨腾意图借护送之名,行刺探之实时,立功心切的他主动以通晓汉人语言、习俗为由请缨。
他,从来不是敢死之士,他也从来不想死。
环顾三人,落寞的声音,娓娓道出他所知的全部。
杨驷道:“数月以前,参狼羌以我白马盍稚牛羊啃食过界为由,扣押下白马盍稚数十牧民。
其首领继而扬言说,要联合附近诸羌共同讨伐白马盍稚。
就在我父忧心忡忡之际,北宫伯玉与他的驭风者忽然造访,还带来一位戴着面具自称姓贾的汉人。
此人表示他能居中协调,化解白马盍稚与参狼羌的纷争。我父本就束手无策,是以将信将疑请其尽力撮合,同时也未曾停止备战事宜。
然而谁都未曾想到,只几日之后,这位贾先生当真说服参狼羌放归白马盍稚的牧民。
一场厮杀由是消弭无形,我父自将其视作上宾。
三月之前,贾先生突然带着几位羌人首领联袂造访。我父当然是设宴款待,孰料席间他竟是出言邀请我父一起起兵反汉。
当我父听说诸羌以及西域诸国,甚至凉人中的不少豪杰都已参与,自是不敢抗拒。于是乎,当场答应整训青壮,只等入冬响应举事。
然而就在月前,贾先生传令我父,要他立即率部出发,于通往姑臧的一条废弃官道,伏击无极甄氏的商队…”
听到杨驷提及甄氏,贾诩不由打断问:“目的呢?”
“这个只有父亲才清楚,真的。”杨驷一脸恳切地说,生怕贾诩觉得他有所隐瞒。
稍微停顿了一下,似乎想起什么的他急忙道:“说起来,我曾在父亲出兵前听他感慨,说贾先生当真是手眼通天,竟在凉州六郡五十五县肆意猎杀汉人军官。”
杨驷几近荒诞的供述,只听得牛辅、张济面面相觑。两人难以置信之余,不约而同将视线汇聚在贾诩的身上。
“你们不会怀疑我吧?”贾诩指了指自己,莞尔失笑。摇了摇头,他问:“杨驷,你可知这位贾先生的来历?”
“我父曾四下打探,只查出他叫贾愍,是你们汉人中的大人物。”杨驷见所知如实回答。
“贾愍…未曾耳闻呀。”消化着杨驷透露的讯息,张济只觉背脊发凉:“但…如果此人所言非虚,贾愍只怕已经编织出一个巨大的阴谋。
而一旦他得逞,战火必然重新燃烧在西北边塞,凉州的百姓也都将涂炭…”
张济慨叹回荡耳畔,已是心急如焚的牛辅,一把揪住杨驷的衣襟。他厉声追问说:“还知道什么!?说!”
“十一日…对,十一日。”上气难接下气的杨驷,艰难地回答说:“父亲自出…出兵伊始,每夜梦呓都…都在倒数。昨夜正好数到…十一。”
之后的时间里,牛辅开始反复逼问细节,以求确认杨驷所言真实性之际。而贾诩则悄然走向安静的角落,他需要一些时间来厘清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从杨驷刚刚的话不难判断,躲在面具之下的贾愍,最初只是谋划联结被压迫的各夷及西域诸国,趁朝廷冬日调兵困难只能被动防御之际,于凉州掀起一场不亚于张角的大叛乱。
但这简单粗暴,却行之有效的计划,却在即将实施的数月前,被主动加进无数的变数:除却白马氐人千里迢迢伏击甄氏商队,亦有大批羌人赶赴凉州六郡五十五县,袭击汉人军官。
联想到自己与张郃、李严的遭遇,贾诩判断杨驷口中被猎杀的汉人军官,极有可能都是受何进所遣,进入凉州的汉军菁英。
然而,贾愍匆忙在凉州酝酿这场腥风血雨,究竟意欲何为?他难道不怕打草惊蛇,以至官府觉察出端倪?
是有恃无恐?还是说…
一条条线索,于脑海汇聚、串联。伴随一道灵光划闪而过,他瞪大眼睛豁然开朗道:“原来如此!”
一直跟在贾诩身侧张济见贾诩异状,不由近前问:“贾先生是不是想通些什么?”
“嗯。”贾诩闻言朝张济点了点头,说:“我先前一直在不明白,贾愍何苦要在举事前,冒着可能暴露的危险,猎杀入凉的军官。现在,我已经明白…”
联系到侄儿张绣传递的讯息,以及贾诩突兀出现在姑臧,张济立时明白贾诩恐怕已经遭到袭击。
手指轻轻摸着胡须,他若有所思道:“莫非,贾愍害怕入凉的军官会觉察出端倪,又或者可能阻碍到他举事,因而杀之而后快?
可这又如何解释白马氐人奉命伏击甄氏商队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