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不得不紧急决定,全校放假三天。
当天下午,还没晃过神来的季小满就跟着所有同学一起收拾东西回家,她满脑子想的都是阳光这件事,她想不通,为什么,为什么在有大好前程的情况下,阳光要这样义无反顾。
季小满很难过,从回到这个年代,除了家人,阳光是她相处最多的人了。
虽然阳光是个很腼腆的人,自己也不热络,但是她始终觉得阳光算是自己的老朋友。
她不清楚,不明白,有什么是过不了的坎,要用这种惨烈的方式跟这个世界再见。
季小满收拾了两件衣服下楼时,宋岳还在楼下。
“我送你去车站吧…”季小满点头。
宋岳看她红彤彤的眼眶,轻声到:“晚上多喝点热水,早点睡,不要想太多。”
季小满没有回应,只低头走路。
宋岳也只好和她并肩沉默的走着。
好半天,一旁的宋岳才听到她稍有些沙哑的声音。
“宋岳哥,你知道吗?”
“什么?”
“那个同学我认识…”
“嗯…”我在听…
“他是我初中同学,做了好久的同桌…”两辈子。
宋岳点头,即使季小满没看他。
从刚刚那件事发生的时候,宋岳就知道小满肯定认识那个同学。自己匆忙间也看了那人的遗容,虽然被血水糊了满脸,也还知道那是跟自己有一面之缘的高一一班的学生。
加之小满当时满面悲凉,宋岳当时就猜想,小满肯定与他有些渊源。要不然自己也不会坚持在楼下等她,送她回家。
“他是个很好的男孩,家里虽然有些困难,可是他对他家人很好的。”
宋岳不语,让她继续说。
“有次上课,我看他在课桌底下雕木偶,他说他妹妹的生日快到了,原本准备了礼物,可是妹妹突然说想要葫芦娃,于是他赶工做了葫芦娃老六——蓝娃,那个木偶他做了好久。”
“你知道吗?他那样的人,最爱学习,平时上课双手必然公公正正的交叠放好,从不做小动作的。”
季小满轻笑,“为了雕个木偶,我还给他打掩护。”
宋岳认真听着。
“黑黑小小一个,人却很可爱的,每次我找他帮忙的时候他从不拒绝。”
季小满断断续续说了很多,却突然安静下来。
“他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
“好了,好了,小满,别想了。”宋岳转过她的身体,轻拍她肩膀。
“人生总是这样突然又无奈的,我们无法选择,甚至有时候也改变不了什么,别难过了,逝者已矣,生者如斯!可能这条路对他来说也是解脱…”
看着季小满难过的样子,宋岳也很难过。
自己跟她并没有熟稔到那种地步,不能给她一个怀抱,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只能说这些空话,只能安静的陪着她…
季小满回小镇上的第二天,阳光的事才在小镇传开,因为阳光的遗体被他的家人运回来了。
季小满跟姐姐说了下情况,去了阳光家。
小院里闹哄哄的,门前挂了一排的白花,几只土狗也狂吠不止。
“呜…呜…我的儿耶…你…你怎么这么狠心嘞,丢下我这个老娘就走了…”阳光的母亲哭倒在灵前,嗓音已经沙哑,断断续续。
“从小,从小把你拉扯大…吃的先紧你,喝的先紧你,你就…你就这么让我白发人送黑发人…呜呜…”
“你那个死鬼老爹走就走,隔了这么多年,还非要带走你…有良心吗?啊!有良心吗?”
“我对不起他啊?我怎么对不起他啊!为他养大儿子,我受了多少苦哦…”张月娥上气不接下气,她从不在人前提她前两任丈夫,尤其是阳光的父亲,那个自己真心爱过的男人。
可是今天…
“呜…呜…”
“哎,作孽哦!”一旁的婶子,抹了抹眼泪。
“是诶,一个半大小子白养了…”另一个大姐也低声道。
这时,里屋传出了婴儿“哇哇”的大哭声。
“月娥婶子,身子要紧哦,你看看这摇篮里还有个小的要照顾呢!”旁边的几个邻居三两下,把张月娥拉起,半托半抱的把人弄回了里屋,毕竟是刚生产的妇人。
灵堂前没什么人,只剩阳芳跪着的小小身影,在默默的为她哥哥烧纸。
季小满无措的很,看着棺材前,阳光那张没有面色的照片,有点冷,也有点心慌,昨天上午好好的人…
“小满姐…”阳芳轻轻拉扯季小满的衣袖。
季小满低头,看小女孩厚厚的刘海,还有那双红肿的大眼。
“我哥哥,我哥哥走的时候有说什么吗?”
“啊?”季小满愣神…
“有,有说,叫小芳好好读书,他说最喜欢小芳了。”季小满看阳光的灵照,轻声说。
“是吗?”阳芳低头…
“骗人…哥哥,哥哥都不要小芳了…”阳芳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流了出来。
“没有,小满姐没骗你,你哥哥最爱你了。”季小满紧紧抱住女孩,憋了半天,泪珠还是没忍住,从眼角滚落。
“是吗?”阳芳轻语,却再也没仔细听季小满的话。
季小满在家没等到阳光入土就上学了,因为镇上的习俗是停灵三天,阳光其实是死后第四天早晨出殡的。
等季小满回到学校,谣言早已满天飞。
阳光的事在发酵了三天,传遍了老城的街头巷尾。
市一中,全市最好的高中,在开学的第二天就发生了人命惨案。
学校一男生从教学楼顶一跃而下,当着现场众多学生的面。
这之后,校领导紧急组织专人对当时在场的学生进行心里辅导。
各班老师们也告诫自己班的学生,少谈论这件事情。
但从来都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又不知从哪里传出,跳楼的学生是个杀人犯,小小年纪,却手段残忍,穷凶极恶,对曾是同窗的好友干净杀绝,甚至什么剥皮碎尸,各种版本都出现了。
还有人挖出了阳光的家庭背景,他前两任父亲的离奇死亡也引起了热议,这其间真真假假又有谁说得清楚呢?
众多言论中,唯有一条被传扬最广,即市一中,这所百年名校,为什么会录取一个杀人犯?
市一中啊?它的前身可是老城最有名的私塾!录取一个杀人犯,简直匪夷所思,这是大部分市民的想法。
有些市一中的学生家长,甚至很是担心自家孩子的安全,毕竟自家孩子单纯、善良,还是一个只会读书的学生仔。
闹了几天,学校里,终于也慢慢安静了下来。
毕竟读书始终是一个学校存在的唯一宗旨,尤其是在市一中这样的地方。
等季小满放假从学校回来,却又听到了令人悲伤的事情。
阳光那个坚强的母亲,在两任丈夫先后离开时没有倒下,在困苦生活面前没有倒下,却选择在唯一的儿子入土当天,在门前的水塘里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留下了带来的大女儿,还有摇篮里嗷嗷待哺的小女儿,撒手人寰。
“这阳老头天天找镇上没断女乃的妇人,喂他那老来女,也是不容易。”季冬梅边剥毛豆边跟季小满说。
“那阳芳呢?”季小满问,“她怎么样了?”
“你是说月娥婶子跟第二任丈夫生的女儿?”
“是!”
“好像最近还真没听到她的消息,应该是回她爸那头去了吧,毕竟她爸那边的父母还在。不是说,她还有个亲生哥哥吗?那时候月娥婶子嫁给阳老头之前,那个男孩就被他爷爷奶奶要回家了,毕竟是自己的孙子,哪里舍得给其他人!就可惜芳子了,是个女孩,她奶奶当时死活不愿意带走。”
“哎!”季冬梅叹了口气,不确定道:“芳子,应该…应该是回她奶奶那边了吧,毕竟还有个亲生哥哥。”
季小满沉默了,下午就跑到阳老头家。
幸好他因为小女儿的事,这几天都在家。
“阳爹爹,阳芳在不在啊,我找她有事!”
“嗯…你不是季家老二家的女娃吗?怎么?找芳子有事?”
“对,之前跟阳芳说好了,要带她出去玩,这刚好我放假,带她出去散散心!”
“那你可找不到了,她走了…”
“走了?去哪了?”
阳老头摇摇头,锁门,抱着自己的小女儿出门了。
季小满没办法,撬不开阳老头的嘴,只好第二天打听了阳芳奶奶家的住址,向王大虎借了自行车,骑了一个多小时跑人家家里找阳芳。
到的时候那家人都不在,问了人,都说在地里干活,又傻愣愣跑人家地里去问。
烈日下,季小满终于找到了阳芳的爷爷,这一打听,才知道,他们根本没有接这个孙女回来过,也从不打算接她,毕竟多一个人,多一张嘴。
季小满擦了擦额头的汗珠,扶起地上的自行车骑着它又赶回了家。
阳芳,你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