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声音好像有点熟悉,但辨识度不高。
听到后面称呼的时候,吴悠瞬时一震,闭着的眼睛下意识的睁开了,睁得大大的。
瞳孔涣散,面无表情,就呆呆地坐在地上。
那个秃头终于走过了有光的地方,这小小的囚室便入太阳下山般,渐渐暗了下去,最后归于平静。
吴悠还是没有动,不回答也不回头,把自己坐成了个雕像。
“大炮砸?”秃脑亮试探着叫叫:“小炮砸?”
他还是没动,那男人直接抓上了囚室的木栏,左右打量,撅着嘴巴小声的叫:“炮炮——”
吴悠背对着他,太阳穴上忍得硬生生挤出一个十字花。
咬着牙,吴悠一遍一遍在心里默念:忍耐,我不认识这个大傻子,阿米豆腐,佛系掌柜,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小——炮——炮——”
“粗——奶——玩。” 那粗旷的嗓音配上特意卖萌的调调,能让人听得为之一振,一股子凉气从背脊梁升起,慢慢往上窜。
这就像吃甜粽子的时候,撒上一把盐。
比起飘飘然的酒臭味,魔音入耳才是更不能忍受的,偏偏闭上眼睛也无用。
“歪歪?”那大光头歪歪脑袋,两只手扒在木栏上。或许是喝酒的原因,脸颊有点发红:“小炮哒,你别躲在里面不出声,我知道你在家。”
吴悠挂了满头的红色十字花,他用力摇摇头,深深吸了一口气,再呼出去,瞬时感觉心情平静了不少。
他装模作样的清清嗓子,刻意压低了声音缓缓地道:“这位……少侠,在下不知道你说的炮……到底为何人,侠士怕不是找错了人吧。”
“噢……”那人明显有些失望,语气里都是满满的失落。歪头看木栏上凋落的木屑,傻乎乎的用手去撕。
撕了几下就失了兴趣,绕着牢门走来走去,一直往吴悠这边打量。
本身牢房里光线就暗,他还背对着人家,心想大概是看不清的。
“小炮哒,咱俩越狱啊?”
“……”
刚才说啥来着?我失忆了么?等等,为什么又退回去了?
“小炮哒,小炮炮……”
那男人走了几圈干脆坐了下来,靠在木头上,脑袋想方设法的往外伸,只有一张脸硬生生的挤了出来。他就这样坐着,一直絮絮叨叨,来来回回只有那么几个字。
见吴悠不理他,笑嘻嘻的拍了拍自己胸膛,伸着脑袋道:“嘿嘿嘿……小炮砸,你变成啥样我都能认出来,来来来,陪我玩一会儿。”
“……”
忍住!
“炮炮炮炮炮……”
忍不住了。
“你他妈叫魂呐!”吴悠一下子就炸了,提高了嗓音大声喝道。刚刚还笑嘻嘻的秃头一下愣住了,无辜的挠了挠自己寸草不生的脑袋,小心翼翼的自言自语道:“哇,你也会说脏话啦。”
吴悠稍微斜了身子,偷偷打量着对面牢房里的男人。光线不足,看起来不是很清楚,但是那反射度极好的大光头简直就是黑夜中的月亮,熠熠生辉。
身上似是暗黄色袍子,白色的衣角在光线作用下有些发案,因着本身是个点光源,多少能看清那张脸。
慈眉善目,这是整张脸的大体印象。
一张平凡的脸,五官端正,刚直不阿。
基本就是看一眼都觉得会是个好人的类型。
半靠在木头柱子边上,手上还拿着个斗笠,破旧的竹子明显跟草席差不多,边缘还像模像样的垂下来几根布条,委委屈屈的彼此缠绕着,被主人毫不关心的扔在地上。
满是灰尘,他却毫不在意。
就像个到处云游的和尚,磨平了曾经的棱角,配上那张和善的脸,若是正经起来,无视脸上那两坨红晕,还有空气中飘飘然的酒味,倒也像是普渡众生的大师。
倒是故人来,只是衣着习惯都变了。
唯有那个锃亮的大脑门,时时刻刻彰显着主人的与众不同。
吴悠看了看还是别过了眼,黑暗中只有那个点光源借着微弱的小窗口,散发着幽幽的光。他想了想应该说什么,最后还是开口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和尚笑了一下,面部的肌肉只有嘴部周围动了动,双眼半眯着往吴悠那边瞟,开口道:“我以为你要说好久不见呢。”
“……”吴悠皱了皱眉。
这不就嘎巴了嘛!这人会不会唠嗑?
和尚自接了话茬:“这长时间没见,你都不说想我了。”
“嗯,想、想!我想死你了,你不好好找个寺庙猫着,一天天瞎晃荡,终于进来了吧。”
“没办法。”和尚转了身,换了一个舒服点的姿势:“我吃饭没给钱。”
吴悠默默地向他投过去一个了然的表情,顺便还带着点鄙视。
虽然看不清,和尚还是接收到了那浓浓的鄙视意味,无辜的解释道:“我是出家人!出家人你懂不懂?出家人哪有钱,都是化缘的。”
“嗯……”吴悠深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的酒味快速进入鼻腔:“出家人还喝酒,大师你这是破了戒吧。”
“咳咳……”那和尚略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脑瓜顶,毫不在意的打了个响亮的酒嗝道:“我的佛在我心,我的禅入我定,不破我的戒就行呗。”
吴悠没忍住笑出了声,不忘嘲讽道:“吃个霸王餐,你这理由还挺多。你还入什么定,你全身就剩下一个腚而已。”
“是是是,你说的对。”和尚抓着斗笠,随手拂去上面的灰尘,忽然一抬头,赶紧问道:“哎?大炮砸,萝卜头头还跟你在一起么?”
吴悠沉默了一下,随即答道:“在啊。”
“哦哦,那挺好。”忽然间谁也没说话,静静的对坐着。和尚看看手中的斗笠,犹豫了一下还是戴上了。带上之后,那幽幽的点光源就没了,斗笠上的布带挡住光线,在脸上形成一条一条的阴影,黑暗中的佛爷忽然多了点肃杀。
和尚盘起腿,端端正正的坐好,闭上双眼。头部微微低下,脸完全被斗笠盖住,只听他道:“你现在,就住在扬州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