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熊队的电话不能说是晴天霹雳,但肯定可以用噩耗来形容。
“梁相宇,归队。”
“不是再有三个月就归国了么?”相宇的内心是崩溃的。这个时候自己离开,叫他如何放得下英英。
“做兄弟的,当然是想着你了,你还没有出国执行过任务,没准儿咱们特战队就这一回,增光露脸的事儿怎么也不能忘了你呀。”
‘露你妹呀!’
相宇心里暗骂。自己的身体快速恢复,之前部队来人劝退,走时明明说过,等特战队归国时再行定夺。其实相宇已经不大抱什么希望。自己那个位置肯定早就已经有人顶上去了。
“熊队,你知道我现在的身体状况么?”相宇还想挣扎一下,虽然可能无济于事,可是也不排除熊队先行与他沟通的可能。
“老四和小马执行任务的时候牺牲了。”
“什么!?”相宇心下一片黯然,自己与老四、钟涛、小马,加上熊队,并称战鹰五虎。曾经为特战队创下赫赫威名。
“任务完成,我们已经撤回吉布提,队伍在休整,所以,你不用马上赶过来。”
“好,我准备一下就出发。”
‘难道是防长?’相宇还是重新查了一下。副防长的职能:国防动员、军事外交、兵役征集,对外军事宣示,在军政权和军令权上已经没有决定权和执行权。照以前比,可以称得上是个虚衔儿了。‘应该不是防长。’
相宇立刻把此事通报给了王秉德,这个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竟然真的没谁可以依靠。对方也怔了一下。相宇还以为会听到一句:‘不作就不会死。’的话,可是没有。
“军令如山,你能不去么。”
“不能,”虽然王秉德不是问句的口气,相宇还是做了坚定的回答。
“还有几天?”
“十天之内到达。”
“好,我稍后打电话给你。”王秉德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相宇长出了一口气,打电话给单禹。单禹倒是乐观。“你放心去吧,才几个月,英英交给我就是。”
“你说的倒是轻巧。”
“信不着我,你可以把英英一并带走啊。”
相宇没好气地挂断,‘怎么可能。’让相宇没想到的是,王秉德的电话紧接着就打了回来。
“英英既然毕业,寻找工作之前可以随你去呀。”
“你怎么也说这种可笑的话!”
“英英已经有要去的医院了?”
“院里的教授推荐她到卫星基地医院去,单禹在那里实习过,说是很不错。”
“她可以先随你去,到志愿援非医疗队呆半年——”
带你妹呀!
“大叔,程序呢,哪有这么快。”
“可以啊,那个孔维还没走,我刚才打了电话给他,他说他们医院正缺人手,之所以突然没走,就是想带两个人过去。中吉铁路,港口,机场的所有人员的医疗服务都是他们做的。所以签证什么的,很好办的。”
“我刚刚把他胖揍了一顿您不知道么?”相宇加重了自己崩溃的语气。
“知道。”
“知道你还——”
“我当年也打过他,可为了英英,我愿意向他低头。”
相宇顿时愣住。
“相宇啊!我知道我跟你比不了,可是当年,英英在我面前是那样惨烈地出生,我会对她没有感情吗。吉布提各国建的驻军基地无数,应该不会有人敢在那样的地区闹事的。你的战友在也门牺牲,防长会在吉布提停留两天,让他们父女在那里相认吧。英英没准儿可以借借光,被安排在基地医院也说不定,那样的话,你就可以名正言顺,直接保护她了。”
相宇确实心中汗颜,“您能这么说——行与不行,都谢谢您。”
“行,肯定行,有什么不行?孔维都说可以。我已经和他沟通过了。”
“他不会又憋什么坏吧。”
“你也只是瞎猜,人家当年可是救过你的小命,警察讲证据,年轻人别太意气用事。你自己决定,不过得尽快。”
“好,那我和英英谈谈。”
时势比人强,让人不得不低头。相宇一问英英,英英果然踌躇了,要再次面对孔维,没准儿还要寄人篱下,这个弯儿,拐得也太快了吧。还有,要见面防长。
不想单禹很快登门,一脸兴冲冲的。“我也去,王副局说了,再好不过,”
“你添什么乱!”相宇有点儿不耐烦。
“怎么是添乱呢,你们不愿意面对孔维,我行啊,和防长沟通有障碍,我也行的。英英白天我负责,你不能一天二十四小时总守着吧。如果能进基地医疗队,那当然是最好了。”
英英也来了兴致,双拳一举做女汉子状。“我去,有你俩我还怕啥滴。”
“妈妈不用管了。”
“有钱能使鬼推磨,我们的无人机不但找到了合作伙伴,还准备进入国外市场,那个孔维已经订购了两套应急救援的。听说吉布提无人机满天飞,不过都是军用的。”
“那个孔维还真是内心强大呀!”相宇的语气不无挖苦,不过心头的阴云竟然一下子散了。
三个人立刻热情高涨蜂拥出门,为这事儿开始张罗起来。
没想到事情竟然出奇地顺利,最后竟然小黑都可以一同前往。这个结果让相宇反而有点儿警觉起来。可是自己的行程无可更改,那么一切,也只能顺势而为。
单禹果然说到做到,行程中与孔维一路沟通毫无障碍,英英也旅游一样兴致勃勃。可是到了吉布提,三人立时叫苦连天,太热了,简直叫人无法忍受。并且被人告知,三个月后才有可能转凉,按预计,那时三人应该可以回国了。
相宇打电话向熊队诉苦,请求通融。
熊队不准,“除非你不入军营。”
“你给的期限还有两天呢。”
“满打满算,就一天半,我说话算数,防长来的后天早晨必须签字入驻军营。”
“叩拜!”
“赶紧适应,熟悉每日的训练科目,一定要好好练过,气温是你当前的最大障碍。咱们隶属于警卫侦察中队,我一会儿把组训模式的资料发给你。别当天高温晕倒在防长面前。”
“怎么可能,再次叩拜!”
孔维的医院离驻地比较远,在新建的机场和码头之间。三人临时住进医院旁边的宾馆。虽然天气炎热,三人还是到驻地外围看了一圈,权当是适应环境。
单禹立刻明确,“英英必须借由防长的关系进到基地里面的卫生医疗队去,这高墙大院多安全呐。再说,在孔维的医院里还是有点儿尴尬。顶多我委屈一下。”
“为了英英,相宇也很明确,就是低头,向熊队长低头、向姓崔的防长低头、向姓孔的院长低头,还有姓单的兄长,低头!”
“对嘛,这才是正确的打开姿势。”
晚些时候,孔维指派了医院的司机开着他的保时捷,带了单禹、相宇和英英出去兜风。熟悉当地情况,耳闻不如亲见。
“这孔维挺有钱呐!”单禹感叹,“这车我能开吗?”
“可以啊,院长说了,你们可以随便挑,不过除了这辆,其他都是旧车。医院所有人员必备技能。车钥匙就在一楼的大厅储物柜里。你和英英的身份识别已经被输入程序,刷卡就可以打开储物柜,开走哪一辆车都行。不过出了城区,吉布提的道路都不太好,选择骑摩托比较合适,医院院子里就都有。”
通往首都国际机场的路上,能看到日方军事基地的瞭望台,米方的无人机在天上乱飞。超市餐馆里随处可见德意法和西班牙的士兵,连沙特的军人也有。
“相宇,你会外语吗?你能出国执行任务依仗的是什么,是打枪准?”
“日语和英语我还是可以的,至于射击,当教练没有问题吧。”
司机接口道:“那你也比不了非洲的黑仔,他们的冲锋枪都有巫医的法力加持,讲究的是信仰射击,战斗对他们来讲已经是一门艺术,把枪举过头顶显示力量和勇气,就能吓得敌人魂飞魄散,至于射击姿势什么的,和枪法根本没有一毛钱的关系。还不如往枪上摸点羊血。”
“这么厉害!?”相宇惊诧不已
司机口若悬河,“非洲广泛使用的是ak47和56,后坐力极大,难以操控,所以导致枪法烂的出奇,战争的结局惨不忍睹。”司机笑着一路介绍情况。“吉布提本国才三千多军人,各国驻军的总和已经达到了吉布提的十倍不止。主要是吉布提国家太穷,就靠这个捞钱。”
一路上,机场、港口和铁路基础建设都是中方在建。
“中方的安保比较分散,是最难的。正规军已经从最初的八百增加到两千。不过当年因为米方极力阻挠中方在吉布提建基地,所以两国的基地是离得最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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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宇打了个哈欠,伸展了一下手臂,昨晚整夜都抱着英英,在梦与醒之间来回徘徊,意绪纷繁,显然是没有睡好,清楚地记得梦中的车站光秃秃的,自己坐在那里等待一辆能够开往回国的列车,可是直到醒来,车也没有来,真是让人疲惫,比做了那些打打杀杀的梦还要累。
相宇望着还在熟睡的英英,今天入驻军营,以后英英全要仰靠单禹了。
相宇发了个信息给单禹,然后收起手机穿鞋准备出门。
一缕不安的思绪蓦然涌上心头,相宇回身取了眼镜戴上,轻轻关上了房门,深怕打扰了英英的清梦。
楼道里冷冷清清,没有一丝声音。相宇上看下看,没有一丝不寻常。可是那种不安的感觉却阴魂般萦绕不散。
相宇进入电梯,五四三,电梯的数字持续地下降,是什么在自己的心中纠结挥之不去?
相宇步出电梯,向大门走去,忽然感觉室内的光很是刺目诡异,似乎反衬出室外还是黎明前的黑暗。
相宇上前推开沉重的大门,面前是浓重的黑暗,是大雾,所有本该显现的都隐没在了大雾之内,不再可见,自己似乎也正在飘进这雾里。
相宇犹豫起来。看了一眼手表,卧室里英英在床上一动不动,相宇内心却更加不安起来。
可为什么?
相宇心中已经感受到那漫过来的恐惧,弥久不散的大雾,突如其来。几日来所有人的面孔瞬间充斥了他的脑海。肯定是哪里不对,司忍、孔唯、王秉德、张亚龙、剑政和、萧远冰。孔唯踉跄的脚步;张亚龙深情的诉说;司忍鹰隼一般的眼神;王秉德关切的话语。萧远冰还是头一次显露出不示张扬温良随和的表情。
无数破碎的记忆中,无数杀手阴狠的眼神,陌生得毫无关联,终于,有一双眼睛与萧远冰的神情重叠在了一起。
相宇一阵惊慌。
那个模糊的笑脸最后凝固在他的脑海里,就像警告的噩兆,仿佛看到了英英已然处在巨大的的危险之中。
相宇内心慌惶不已,转身往回便走。
衣袋中的手机恰在此时震动起来,让他更加感觉事情不妙,掏出一看,竟然是单禹。
相宇冲进电梯,刚一接听,听筒里立刻就传来单禹急迫的喊叫。
“有人进你们房间了。”
相宇伸手去摁眼镜,似乎能感应到相宇的举动。
单禹适时地大叫。“门口那个摄像头有个屁用,贴个一样的门贴就行了。”
门口果然空空荡荡,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一样。
相宇焦急地摁着眼镜,面前显示出的卧室,已经人去床空。
“他们出来了,是两个人,走的是楼梯,往上去了。”单禹依然急迫的喊叫。“背英英的那个看不清楚,另一个很像是萧远冰。我马上开车过去,把图像传给你。你在电梯里吗?”
“是。”
“他们已经到六楼了,”
电梯门已经打开。相宇还是冲进四楼的住处,固执地不想单禹说的那就是事实。
“英英!”卧室里空空,只有自己的声音在回荡,震耳欲聋。
床头的小黑站起来摇头晃脑,似乎是中了迷幻药一般。
相宇转身冲出门去。
“他们进了六楼六零二。该死!”单禹骂了一句。
“他们把小燕子关到了门外。——我的无人机。”
手机里传来发动机启动的声音。单禹似乎已经驾车咆哮而出。
相宇冲向安全通道,虽然无法确定单禹说话的真伪,可此时此刻,已经别无他途可想。
六楼传来一声关门的声响。
相宇转瞬冲到门前,一拉不就,抽出军刀开锁,门锁顷刻间洞开。
相宇扯开房门冲进屋子。左转右闪,客厅、卧室空无一人。
“单禹,没人啊?”
“我怎么知道!”两个人似乎都是在怒吼。”
卫生间、厨房,没有,绝望已然轰然罩顶。
“汪!”小黑跑进屋内叫了一声,停顿间身体已然蓄势力量,嗖地一下旋起扑到窗台上。
相宇这才看到那扇窗虚掩着,赶紧扑到窗前,眼前是深不可测的浓雾,一条油丝绳向下隐没其中。
小黑在窗台上急得直打转。无人机小燕子掠过相宇的头顶俯冲下去。
相宇飞身跃上窗台,扯出军刀搭在油丝绳上,身子扑出窗外急速下滑。
“看到他们了,车子离开宾馆了,好像是布加迪。”单禹的声音在手机中再度响起。
相宇也已然听到了布加迪威龙咆哮提速的轰鸣。
“单禹,你到哪了?”
没有听到回答,只听到单禹的保时捷也在持续地咆哮。
相宇的声音已近崩溃,咬牙命令自己要镇静,可是心早就已经揪成了一团,自己的顽固自复、自以为是在这一刻全部崩塌。
面前的浓雾丝丝穿入相宇的衣襟,为何只有自己面前有这般浓雾,听轿车的轰鸣声断定所有人都在狂奔,只有他,仿佛是在爬行。
沮丧如山般沉重,恐惧如同这浓雾一团团向他涌进,感到自己彻头彻尾地无力,流逝的分分秒秒对相宇都是煎熬。
英英不在身边让他感觉彻骨的寒冷,这寒冷一直在,异常地在加剧,即使这里正当盛夏。
心中是如此地憎恨现在的自己。相宇现在几乎谁都恨,最憎恨的肯定应该是自己。劫匪会怎么对待英英,这个问题不停地咬啮着相宇,吞噬着他,折磨着他。
“我看到他们了。”单禹喊叫。
相宇手机中传来轿车加速奔腾澎湃的引擎轰鸣,
相宇终于落地,雾气淡了许多,拐弯奔向医院。
相宇扭头看了一眼,似乎只有自己居住的宾馆是被浓雾包裹,难道是人为制造…
相宇抓住一辆摩托窜了上去。摩托疾速拐弯、旋转,冲出院子。
单禹似乎听到了他这头摩托启动加速的声音。
“山顿道方向,我已经报告给了基地。”
或许单禹根本没有机会想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给出的意见也只是顺着自己思维行事做出的判断。
自己看不清这显而易见的最终结局,但是自己应该早有预见,可是自己却总是后知后觉。
相宇已然变得怒不可遏,又不能停止自己的心烦意乱,毕竟是开车,车子带来的加速心跳很快使内心的烦乱趋于了平稳。
“我听到英英说话了,一个女声,应该就是英英,好像是骂了一句。是张亚龙,我把无人机的数据传给你。”
劲猛的阳光砸落下来,忧伤无处不在,相宇将车子开到颤抖。
无人机燕子似乎是勉强追踪到布加迪威龙。显示明显吃力,已经越飞越高。
三辆车在金色山顿道,相距三千米,各自咆哮。
相宇的神情更加冷峻,带着怒不可遏的恨意。
“相宇,在哪?”
“你身后,大约一公里。”
“我想英英暂时应该是安全的,既然防长今天上午到达咱这儿,他们应该是想拿英英来要挟防长,倒是你,如果出现在他们视线里,肯定会更加危险。你之前那么嚣张,他们不会轻意放过你的,可也正因为此,他们应该会引诱你前去。无人机跟踪到他们,他们应该是知道的。所以我猜想你不用那么急迫玩命。他们肯定会让你知道英英的所在,让你入局,伺机杀害。”
“我知道。”
“王副局说二十年前你父亲枪杀黑帮震怖一时。可是最终,却命丧敌手。如今科技日新月异,早已不复当年,你要更加小心才是。王副局昨晚传来消息:截止前日傍晚,离境的山口成员和有关联的人员已经将近百人。资料显示,司忍现在已经不是老大了。对外宣布的是帮会的名誉顾问——”
手机里轰然传来一声巨响,单禹的声音也嘎然而止。
视野的前方,保时捷翻滚着冲出马路,“哐!”四脚朝天落在草坪上,似乎是被重炮击中。
果然,路边的操炮手肩扛火箭筒,已然转身在寻觅相宇的所在。
相宇抽刀在手,炮弹在身边爆炸,军刀甩手出去,炮手应声倒地。
相宇已然不堪忍受自己的内心忐忑焦灼不安,胸口抵住方向盘,将车开到生死一线的极致,发动机发出骇人的轰响。
相宇的眼睛已经充血彤红。摩托的震颠抖动着他紧咬的牙根,敲击着他的骨髓。
摩托转眼就到了单禹出事的事发地点。
相宇看到爬出车外的单禹已然站了起来,一脸的鲜血流淌。
“我还好,去做你该做的事吧。”
能想见单禹定是在硬撑,自己也别无选择,只能顺其意一往直前,扭脸看到单禹的神情,被一种从未有过的坚持所取代,在相宇视线里疾速地闪过。
相宇不敢回头去看,那定是倒下去的单禹,这一次从未有过地讨厌自己,犹如切肤之痛。还好耳机里很快又传来了单禹的声音,让他心里稍感安慰。
“英英昨天发了图片给我,把你们的事情全都告诉我了,其实不说我也知道大概。我亲生父母离世的时候,我还小,有人照护,我想不起自己有过太多的悲伤,我这一生只有过一次肝肠寸断的痛苦,就是妹妹的失踪和养母的精神失常。这一年,找回了妹妹,母亲的病也奇迹般的好转了。”
手机里,单禹的声音在发抖。似乎是在流泪。
“英英不能有事,你知道,我没法接受。”
单禹一定是看到了自己的焦灼不堪,自己的软弱在那一刻清晰地呈现在了他的面前。一个唯一看到自己软弱、暴虐,之前刚愎自用的人。
相宇咬紧牙关,脸上的表情如野兽般无情单禹的凝视,单禹的话语,他都不能忍受,一次彻绝的狂奔。
相宇的表情更加地惨不忍睹,即使是世界上最快的跑车,也跑不过这时光,跑不出这早已注定的命运。
一切只能直冲向前,再也不能有一丝的犹疑徘徊。
相宇驾着摩托带着一股旋风,鬼啸一般远离单禹狂飙而去。
中国基地的巡逻车出现在单禹的视线里。单禹颓然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