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第1o节训诫
定远舰在威海码头稳稳的停靠住,山东巡抚张曜等上船见驾,皇帝抚慰几句,用手向海面上正在逐渐靠拢的众多舰船一指,“给他们打旗语,命所有舰船依次靠岸,朕要亲自检阅海军学院生员。”
众人面面相觑,这不是本来议定过的皇帝的行程之内,却不敢多劝,丁日昌单膝落地行了个礼,转身下去吩咐舰上的水手,登高打旗语去了。“皇上,操练兵士的舰船靠岸,总还要登上一会儿,请皇上暂时移驾行宫吧。”
“不急。”皇帝饶有兴致的望向大海,“朕想看看,海军学院的生员们操舟之法掌握得如何了。你们知道吗?有些事啊,就是要在这种事先没有任何安排下,才能见到真相。一切都是摆出来的,朕还觉得恶心呢”
于是,众人只好在甲板上随侍,给他搬来一把座椅,套上明黄色的椅披,皇帝手中擎着望远镜,端坐其上,向远处看着,很快的,船头写有‘开济’字样的训练船调头转向,向岸边驶来,距离定远舰还有一百余丈远近的时候,船头吃水猛然加深,随即船尾横切波浪,划出一片硕大的水花,整体船身慢悠悠的靠近岸边,一阵震动之后,船身停稳,粗大的锚链放下,船上有水手抛下几根缆绳,和岸上的铁桩绑缚在一起。
他虽然不懂操舟之法,但看着无比羡慕,训练船并不很大,但吨位也要在1,5oo之数上下,如此炮舰,能够平滑无声的靠上码头,可见船上上至管带,下至轮机,都有独到之功,“张曜?”
“臣在。”
“这艘开济船上的管带是谁?这一次操舟演海的生员又是谁啊?”
“回皇上话,船上管带名叫奎昌,是满洲正红旗下,是同文馆第四期毕业生,当年在馆中求学的时候,最喜这等汽机之学,后来入海军衙门,并师从英国教习学习操舟之法,咸丰十七年的时候,任职海军学院教习,并担任开济号训练船的管带一职。”张曜说道,“而船上练习生员,请皇上恕罪,臣要查过方才知道。”
“这一次宣召他们,是朕偶奇想,你不知道也不为失职,怪罪什么?”皇帝心情很好的微笑着说道。
说话间,另外又有几艘船靠近岸边,放下旋梯,各自走下为数不等的几十个人来,有一个为的,看样子是海军学院的教习,身穿三品孔雀补服,头戴青绒凉帽,上嵌小红玉石,整理一下队伍,迈着整齐划一的步子,向定远舰方向走来。
皇帝举起望远镜,向下认真端详,忍不住扑哧一笑,“这做教习的也就罢了,生员的身上,穿的都是什么啊?怎么奇形怪状的?”
原来,走过来的众多生员身上,所穿的服饰固然统一,但外面所套的补服,却是各有图样,最多的是一个巨大的一字型,还有二字型,三字型;绘有一柄铁锚、两柄交叉的铁锚、两柄交叉的铁锚之上,令外绘有一层类似屋顶图案的;还有上面绘制的如一盏茶壶配以一柄扳手;绘有旗子;绘有车轮;绘有军号;甚至还有一个人,是绘有一枚铜钱的。不一而足,令人噱,“这都是有用意的吗?”
“皇上,这是为分清不同分工所属,故而按所操之役,分门别类的以示区分的。”沈葆桢在旁为他解释,“皇上请看,一字型、二字型和三字形的,分别是三等、二等和一等水手。”
“也就是说,水手级别越高,所绘制的图形越多了?”
“皇上圣明,正是如此。”沈葆桢又说道,“铁锚是代表副水手、正水手和总水手;如同一柄油壶的,是管理油号话意;绘有旗子的,是管旗号花衣;有车轮的,是管汽号花衣;有军号的,是号手花衣;有铜钱的,是三等练勇花衣。”
“只有三等吗?没有一等、二等?”
“有的。皇上请看。”沈葆桢用手一指,有几个是穿着横穿在一起的两个圆环和三个圆环的生员,“两个圆环的是二等练勇、三个的,则是头等练勇。”
“这些是你们想出来的,还是参详外国旧有成例,另行设计出来的?”
“是参详外国教习所绘制的图本,略略加以改进所得。”
皇帝点点头,正要说话,张曜从旁躬身说道,“皇上,海军学院的教习奎昌及此番出海操演的生员们奉旨觐见。”
“传。”
旨意传下,奎昌带领生员快步登上旋梯,等人都到齐了,重新整理队伍,越前几步,轻打马蹄袖,跪倒行礼,“奴才,海军学院一等教习,正红旗佐领,恩奎,叩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等他们行过三跪九叩的君臣大礼,皇帝摆摆手,“都起来吧。”
“谢皇上。”
让众人站起身来,皇帝认真的打量着站在恩奎身后的四十几名生员,年纪都是在二十岁出头的样子,身材壮硕,肤色健美,飒爽英姿,一团精神,“恩奎?这就是你此次带出海面,做操舟演练的海军生员吗?是第几期啊?”
“回皇上话,这是第三期生员。”
“都叫什么啊?”他忽然一摆手,“让他们自己说。”
于是,几十个生员逐一上前,单膝落地奏答,“海军学院第三期生员罗丰禄,叩见皇上”
“生员何心川叩见皇上。”
“生员蒋英,叩见皇上。”
“生员刘步蟾,叩见皇上。”
皇帝楞了一下,一摆手,制止了后面的人再行奏陈,低头看看这个叫刘步蟾的生员,“你就是刘步蟾?你是福建侯官人,可是的?”
刘步蟾又是激动,又是惶恐,旁的人都好好的,怎么到了自己这里,居然如此有幸,能够得皇帝亲自问及?年轻人楞了一下,竟忘了奏答,“啊是生员刘步蟾,叩见皇上。”
皇帝在后世听惯了刘步蟾的名字,虽然不及另外一员北洋海军顶梁柱一般的邓世昌那么有名,但也算是如雷贯耳了,“你站起身来,让朕看看你。”
步蟾后退一步,站起身子,却不敢做刘祯平视,微垂下眼帘,任由皇帝打量。
刘步蟾虽然是福建人,却生得一副北方人才有的健硕身姿,容貌也相当俊逸,皇帝的心中升起一种怪异的,以一身融入历史的美妙感觉,这种感觉便是登基之后的二十余年中都久未得偿,竟楞了片刻,“皇上?皇上?”
“啊,”皇帝如梦初醒,心中叹息一声,“一表人才啊。”
经过这片刻折冲,张曜给后面的生员使了个眼色,众人依次上前拜见,接下去又有叶伯鋆、何心川、叶富、林泰曾、李达璋、叶祖珪、陈锦荣、黄煊、许寿山、林承谟、柴卓群、郑溥泉、黄建勋等上前行礼,皇帝始终含笑点头,等到最后两个人唱名上前的时候,他的注意力再一次集中起来。这两个人一个叫方伯谦,一个叫邓世昌。
都是名垂千古的大人物啊只不过有荣光,有卑贱而已。皇帝心中苦笑着,认真打量,邓世昌在后世留下好大的名头,看容貌却不过中人,既不及刘步蟾的英姿飒爽,也不及方伯谦的一脸精明。不过双眸明亮,目光清正,绝无丝毫旁顾,可见其人心意坚定。
他沉吟半晌,让两个人站起身来,“这一次朕东巡数省,详细阅看旅顺、天津海防前线的建设及布防情况,山东省内的情况虽然还不知道,但也可以想见,必然是稳固而安妥的。但朕心里一直在想,有了如此坚固的岸防工事,有了朝花费大把银子,从外国购进,在我天朝不同省份自己生产制造的兵舰炮船,是不是就能够达到御敌于国门之外的效果了呢?只怕不然这是因为我大清固然勤修武备,但所有这些兵舰炮船,都是要由人来操纵驾驶的。这就对船上上至管带,下至水手的你们,有了必须的要求。”
“如今承平时候,暂时不必提,一旦在海上与敌人接战,是能够秉持一颗报国之心,如同咸丰十二年在黑龙江前线与敌偕亡的胜保那样,杀身取义呢,还是面对敌人猛烈的炮火,不顾袍泽,忘却根本,驾船逃跑呢?”
他的眼睛凌厉的在众多生员脸上逐一扫过,落在方伯谦脸上,似乎是说给他一个人听的,“朕没有未卜先知的本领,即便有,朕也断然不会为未来可能出现的事情,而先行做任何处置——不过,朕可以告诉你们的是,任何一个敢于在海上战场,怯战而逃的,朕绝对不会放过他”
众人怎么也想不到,看似很平常的一次觐见,居然给他以如斯上谕,当场给了所有人一个下马威?这番话所谓何来?
他的面色转为和缓,破齿一笑,“今儿个和众多海军学院的生员初次相见,在此训诫尔等几句,不过收惩前毖后之效。其他的暂时不必多说,总有你们见朕的日子在后面。”说着,向肃顺点点头,后者高声唱喏,“谢恩”
于是,甲板上站立的数十名年轻人如退朝的浪花般跪了下去。
一如刚才,由恩奎领着生员回到船下,各自整理队伍,回转海军学院。一众年轻人心里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半晌无言,方伯谦用羡慕的眼光看着刘步蟾,忽然开口说道,“子香,我真要羡慕你,旁的人也就罢了,如此众多的同窗,只有你一个独蒙帝宠,能够得以近前奏答,在这学院之中,你也是第一个呢”
子香是刘步蟾的字,闻言憨笑着挠挠头,“哪儿啊。对了,凯仕,我没有说错什么话吧?”
凯仕是林泰曾的字,他是林则徐的侄孙,沈葆桢的内侄,在海军学院中,和刘步蟾的关系最好,“我连你说的是什么都没听见,不瞒你们说,当时,我都吓呆了。”
几个年轻人轻笑起来,“对了,子香,”同级生的罗丰禄问道,“怎么我看皇上好像听说过你的名字似的?是不是沈大人在皇上面前保荐过你?”
“这,从来不曾有过啊。”刘步蟾摇头,“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我倒听山长大人提起过。”刘步蟾口中的山长大人,就是他的姑丈沈葆桢,“皇上每每有惊人之语,特别于选择人才一节,更是出人意表。旁的不必提,只是丹翁阎中堂、焕文朱大人、省三刘大人,都是经皇上一手提拔而起的。这些人或者屈身部院、或者起自莽野,一经使用,无不大见其功——这只能说是天纵圣明了。”
“唔,好大的骄横之气啊”邓世昌突然说道,“以自己比作列位大人,子香兄这份自况之得,倒真是令人侧目呢”
众人一阵大笑,“见贤思齐,君子所为,又有何不可了?”刘步蟾嘀咕了几声,也觉得自己刚才的话有点狂妄似的,挠头苦笑起来。
皇帝驾临行辕,更换过衣服,把张曜等山东省内上下官员招进来,各自问切了几声,便心有所属的摆手让众人跪安了。随即传军机处、御前和海军学院的山长、主事、教习等人到堂中来,有话要说。
“朕刚才在船上,亲眼所见,海军学院的生员操舟之术,灵活而稳妥,可见在学院中这数年之功,没有白费。但这只是在承平时日,一旦国家有警,要海军各舰上管带、水手迎敌接战之时,他们的表现又当如何呢?你们谁能回答?”
“回皇上话,海军学院分前后学堂,前学堂传授造船之法,因此项为法国为最佳,故而延请法国教习,以法语教学;后学堂传授操舟驾驶之术,延请英国教习,以英语教学。生员以秉性、喜好及课业所长分别入学,入学之后,由英国教习教以海战之法,虽尚无实战演练的机会,但臣以为,只要容生员多有海上训演舰船之机,日后临敌,亦当不至为慌乱所贻误。”
“只是演练操舟之法,能够济得什么?”皇帝立刻摇头,他说,“海战之法,朕全然不懂,也不必去懂,天下能才辈出,自有专攻之士。朕想说的是,能不能和外国,例如英法美西这样,海军展,仍自走在我大清前面的国家联络一二,定期或者不定期的举行一二次海上军事演习?以互相增进教益,于彼此海军展,想来也都是大有助益的吧?老六,你和文祥是分管总署衙门的,你认为怎么样?”
“这,皇上说好,自然是好的。只不过,演习之事,从未有过先例,臣弟等……”奕疑惑的挠挠头,他实在不懂什么叫演习,暂时也只好含糊应付了,“臣弟等下去之后,会同衙门之中,认真磋商一二,再来御前陈奏,皇上以为呢?”
“也好。不过这样的事情,不妨先探听一下各国的口风如何。若是他们也愿意的话,就由总署衙门和各国驻华公使衙门,先行商量,然后再具折陈奏。”
口中答应着,给一边站着的文祥使了个眼色,后者领悟的点点头,没有使话。
这一次君臣见面的时间很短,皇帝说过海军演习的事情,就命众人跪安了。奕几个回到行辕中的值庐,一边喝着茶,一边聊天,“王爷,这演习之语,可有出处?”
“这,我也不明白。听皇上说,似乎就是命令海军兵士做演练之法,和今日在海上所见,并无不同啊?而且,若说一定要请洋教习,学院中本来就有,如何又要请洋人来呢?”他说,“且不提洋人答应不答应,只说日后枪炮鸣放,万一有所误伤,又要如何处置?”
“我想,既然称为演习,应该不置于此吧?”
“枪炮可不长眼睛,你知道会打到哪里去?”文祥附和的说道,“我也以为,演习之法,不可轻动。这一次和当年命七爷领神机营西去,与晋省绿营军中比武不同,那时候总还是我大清所属,这一次,却要请洋人来,万一出了什么岔子,如何和人家交代?不妥,不妥。”
曾国藩也觉得很苦恼,演习这样的新事物对他及军机处几位同僚而言,都是从来不曾经历过的,也根本不知道这其中有没有什么诀窍,故而争论的半天,始终拿不出一份奏稿来。
许乃钊慢条斯理的端起茶杯,喝了几口,“我看,还是请旨吧。这样的事情非你我所擅长,既然如此,还是请教圣明吧。”
这个办法好,差事做得好坏不提,请旨定夺总是不会留下任何麻烦。阎敬铭虽不以许氏这般明哲保身之法为然,但眼下也确实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只好跟着同僚,随班觐见。
皇帝不想他们这么快就回来了,问一问,才知道是于刚才所说的演习之事,都有一头雾水之感,怕办砸了差事,来自己这里求计了。无奈苦笑,把几个人又传了进来,“演习之事,如此难以决断吗?”
“臣弟糊涂,但臣弟等认真思量之下,皆以为承平时日,不可妄动刀兵。且若是请各国教习,参与其中,若是有一个闪失的话,必将引国际争端,……”
“你们不明白吗?演习,就如同演戏一般,一切都是假的”皇帝笑着说道,“朕给你们举一个例子吧。便说演习分作两方,我大清担任守方,受邀的其他西洋国家,作为攻方,以拿下威海炮台并岸防工事算作胜负之数,……”
他忽然停顿了一下,有些难以为继似的,演习或者可以成行,邀请英法各国前来也不是不可能的,但其中有一个很大的问题:如何论断、判明胜负啊?这个时代,没有丝毫的科技技术可以支撑自己的设想糟糕,自己千思万想,怎么会漏掉这样一处最最关键的环节呢?
想通了此节,让他觉,演习之事困难重重,自己实在是有些异想天开了。心情也随之暗淡下去,“照这样说来的话,此事就做不成吗?朕本来还想着,通过和外国海军的互相切磋,能够使我大清海军的战力有所进展呢”
听他说得可怜巴巴,奕心中一软,“皇上,臣弟想,此事不必急于一时,左右我大清如今海防坚固,炮舰威武,是列夷都看在眼里的。心中自然也会有倾羡仰慕之意,原本轻我海防的心思,也早已经烟消云散。承平时日,固然不可忘却危难之时的种种苦楚,但也不宜逼迫太过,使兵士有畏难之心。不如等上几年,待条件成熟了,再和列洋商定,演习之事?”
“也只好如此了。”皇帝勉强点头,“只是……算了等回京之后再说吧。”
“皇上明天还要召见臣工,巡视海军学院,请先安歇龙体,臣等告退。”
众人退出,皇帝一个人呆在行辕的寝宫中,枯坐良久,突然恨恨的骂了一声,“真该死,就没有一件事能够顺遂心意的”
第11节流水作业
海军学院创建于咸丰十三年,任山长是奕,但他人在北京,照应不来山东的差事,只好让以帮办海军大臣任职的沈葆桢担任着学院总稽查的职衔,负责日常事务。
但这份差事却不是那么好做的。先说,从十二年年底,朝廷降旨,命各省选拔贤良之才,充盈学堂,跟随英法两国教习学习舰船制造及海上演阵之学。不想应者寥寥,第一期所招募的生员,不过可怜的二十九人,甚至都不及朝廷花钱聘请来的中外教习的人数多
皇帝很清楚,中国人到目前为止,兀自抱持着科举出身的正途路子不肯放过,愿意到海军学院学习战法,并受西法绳墨的,不外两途,第一是家境难济;第二则是一些真正愿意有睁开眼睛看世界的。偏偏这二者都是很稀缺的,也就难免出现学院招生不足的窘境了。
为此,他把军机处招到御前,专门议了一次,最后想出来一个办法:还是以利益诱惑,只要把人带进来,就不怕他们不能学成报国。具体之法很简单,暂时从曾国藩提请创建的江南水师之中,选择那些年轻一点,读过书、识得字、可堪造就的,以诏旨的形式,强行征召入学,等到学成之后,以厚禄相赐,不愁日后没有随之跟进的。
江南水师分为两部分,第一部分叫江苏水师,创建于顺治初年,归江南水6提督节制;另外一部分是长江水师,是经由曾国藩请旨之后,在瓜州和狼山两镇设兵营,归两江总督和江南水6提督节制——从这一点上来说,江南所有的两处水师,有重叠之处。但长江水师成立之后,大约是因为建制、规程未能考虑周详,很快就暴露出极大的问题。第一就是船上管理混乱,船上有船主,专管操船;还有管带,他所管理的是船上的水勇。
管带不管操舟,自然也管不得船上的水手,水手有如雇工,来去随便,而且每到靠岸之际,就上岸嬉戏,有那好喝酒、脾气坏的,尽是做一些非法的勾当,惹下祸事,逃到船上,升帆起锚,扬长而去,这样的案子,自然是一千年也破不了的。数月之下,江南百姓对水师的印象大坏。
第二便是令出多门,船上从属不清。有鉴于此,江南水6提督李朝斌上了一份奏折,认为应该加以整改,先就是要剔除船主之职,船上一切大权,尽归管带一人掌理;第二,加强训练,每月初三、十八两次带船出吴淞口,演练操船、放炮。
皇帝立刻诏准,并招军机处共议。曾国藩这时候已经内调,侧身军机处,他是皇帝最宠信的大臣,问到他的头上,曾国藩说道,“臣想,船主、管带事权不一,是江南水师痼疾之一。早已经到了该认真整治之时。但臣想,水师军纪大坏,原因就在于管理荒疏,朝廷只是派饷派粮,却从无问责之由。舰船靠岸,水手、兵士立刻如鸟兽散,在岸上胡作非为,当地司法衙门,管束无能。因此,还要加上一条,取消礼拜,无故不准上岸。让士兵以船为家,有特殊情况,向管带报请,批准之后,方准予放行。”
皇帝楞了一下,“这样的条例,朕记得在咸丰十二年,朕在热河起草北洋海军章程的时候已经逐一列明了嘛?怎么……”转瞬之间,他就明白了,“这么说来,北洋海军章程,只适用于北洋,南地水师,并未遵从了?”
“总是臣奉职无状,请皇上恕罪。”
“算了。这也是朕的疏忽。既然说明是北洋章程,也难怪别人以为,这是只适用于一地、一军的规程了。”皇帝的语气中有说不出的讥笑之意,“那,就照曾国藩所奏的拟旨吧。另外,在旨意中再加上一句,北洋章程,适用于全国各省水面部队所用。以前还可以装装糊涂,日后,若是再有人以此为口实,不尊法度,朝廷就要认真整肃了。”
曾国藩脸一红,“是。臣都记下了。”
“还有,廷寄官文,让他把水手、兵士选拔送学一事认真的负起责任来,别整天就想着找人家的错处。”
曾国藩离任之后,两江总督的差事交给湖广总督官文来做。这是个庸人,既没有曾国藩的狠辣作风,也没有李鸿章、何桂清等人的才学,而最最讨厌的是,官文不通西学,心中很瞧不起往来两江地面、官场上的洋人雇员,久而久之,中外双方经常生口角,官文偏听偏向,板子总是打在洋人身上,弄得洋人对这样一个上官又是厌恶,又是憎恨。
官文自己也非常苦恼,两江总督,国之雄藩,位高权重,非皇帝极亲密的近人不点,他能够做到这样的高位,心满意足之外,总想着做出一番政绩来,上报君恩——他没有狂妄到认为能够如曾国藩一般,在总督任上做今年,为皇帝内招重用,只想着终老任上,就不枉此生了。正好,有了一个机会,便是海军学院招生一事。
誊黄贴出,给百姓知道,朝廷有意招募能识得文字,又愿意从身军武的年轻人报名入学,接受各国教习教导,学习海战之法。但贴出数日之久,根本没有人搭理,一则江南之地素称富庶,百姓不缺这几两银子的花用;第二,接受洋人的教导?最后的结果,岂不是像省城内那些跟在洋教士的身后,成天念诵一些任谁也听不懂的鬼话,不敬祖宗,不事稼穑的悖逆之子一样了吗?不去,不去再一个缘由,便是百姓众口相传的,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的古训。
最后弄得官文烦了,径直派人,从两江所属的各地水师之中抓人,也不管识不识得字,先把人抓来再说。一时间弄得民怨大起,百姓有惶惶不可终日之苦。皇帝在京中也知道了,却无心劝阻,事情总要迈出第一步,接下去的事情,就比较容易办了。
于是,从江南选中了一百六十笔试,一种是海上行舟之法的口试,两关都能够通过的,才能入学。
朝廷这样的做法,引起兵士极大的不满:上一年求到我们的时候,就厚禄高官以为诱惑,如今求学报名的人多了,就如此冷面相对?太过不公平了吧?
皇帝大感好笑,“这也怪到朝廷的头上?不必理他们谁让他们整天闭着眼睛闯世界的?所请不准。照例按照既有成例,考试之后入学。”
“皇上,臣恐如此一来的话,兵士未能通过考试一关,又要重现乏人可教的窘境了。”
“这是杞人忧天。不论是大清水师还是各省生员,眼见入海军学院亦为进身之道,不知道会有多少人踊跃报名,其中不乏受过多年教育之辈,怎么会通不过两关考试?你以为我大清就没有丝毫人才吗?此事毋庸议。”
于是,许乃钊诺诺而退。廷寄山东,着沈葆桢继续按照既定之法,考试后录取,这一下,使得第二期的生员入学总数,大大落后于第一期,总共只有不到一百三十人,皇帝心中未必没有悔意,但始终不肯承认自己的失误,竟是一副错也要它错到底的负气模样了。
这一次皇帝东巡之行,山东威海是最后一站,海军学院也是必到之处,所以,早在八月底,皇帝从北京起驾之日开始,学院中早已经准备开来,各种迎驾事宜几番商讨,却全部给沈葆桢否决,“皇上的脾气,最不爱看这种摆出来做样子的勾当,还不如认认真真,做好你我各自本分,等皇上到了学院,我等从上到下,一切自赤诚,反而更能得皇上喜爱器重。”
“但,大人,也不好任何事也不做吧?”
“该当有的,自然还是要有。除此之外,一切虚靡之举,概行取消,便如同胡润之当年就好。”
“这,怕是不妥吧?”身为学院教习的徐寿怯生生的问道。
“当年他能行,如今我为什么不行?”沈葆桢说道,“况且说,于皇上有孝敬之意,也未必一定要大肆铺张扬厉,皇上当年曾经说过,朝廷的银子,该花的地方,一文也不能省;不该花的,也正是要有锱铢必较的决断。”
他停了一下,又说道,“你们放心吧,皇上绝不会怪罪的。”
盛宣怀大感不满,他是学院营务处总办,专管往来迎送之事,这一次为迎接皇帝东巡,只是在旅顺一地,经由瑞锦山之手送到杨三那里的银子,就不下于十万两之多,其他往来花费更加不计其数,从朝廷、省内藩司拨给的银子早已经花得光光,就连学院这数年来积存下的数十万两银子也都折腾了出去,本来打算趁着皇上巡视学院之机,由沈大人请旨,皇帝一高兴,着府库再大大的拨一笔款子下来,也好解决了办学之急。
再有就是他从中经手,贪墨了不少银两,若是经过接驾之事,把账目全数抹平,这笔银子,自己才算的落袋平安,如今沈葆桢居然说不要铺张?这算什么?
想到这里,他在一边说道,“大人,此一时,彼一时啊。如今情势,与咸丰二年不啻天壤之别,更不用提海军学院是皇上圣心所念之所,您想想,等皇上来了,我等上下却全无迎请之礼,说出去旁人不以为是为节次虚靡,奉行务实,只当我学院上下,全无孝敬之心,大人,这样的骂名可留不得啊。”
沈葆桢虑不及次,给人一提醒,也有点呆,“那,若是以你建议之法而行,只恐接驾一次,这学院中又要落得一个大大的亏空了。”
“为皇上办差,银子又不曾落到大人的口袋中,而且往来账目分明,等皇上来了,龙心见喜,大人适时请旨,还不是皇上一句话的事情吗?”
“这样做法,可稳妥吗?”
“大人放心,一切包在卑职身上。保管让皇上高兴,让大人满意。”
沈葆桢大约的知道,这半年来学院中银子花销极大,如同流水一般的淌了出去,若是能够蒙皇上降旨,着户。礼两部及内务府将往来账目尽数报销,自然是最好,要是能够再得皇帝拨赏银子,那就更是意外之喜了。所以,对盛宣怀的话,他并未否决,“既然如此,那,就烦劳杏荪兄了。”
盛宣怀果然是很有料的,以学院总务处总办办理迎驾差事,其时紧迫,没有太多的时间可以让他挥霍,便另辟蹊径。
他知道,论及起居豪奢,从来没有过于天家的,不论中华还是外国的各种奇珍异宝,在皇帝而言都看得多了,根本不放在心上,与其如此,也不必自己费尽心力的从省内搜罗,反而是要弄一些他平日里看不到,想不到的,上邀帝宠,才是不二法门。
于是,他命人从学院中前后学堂及周围各处分设料厂之中大加筛选,将生员、匠役所造成果诸如船上的浆叶、信炮、船模、轮舵等物,各自上以油漆,晾干之后,摆放在学堂正中显眼的位置,皇帝不进来便罢,只要一步踏入,目光所及,一定就是这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到时候,自己若是有幸的话,或者还可以近达御前,亲自奏陈呢。
果然,等皇帝到了学院用来为生员们上课用的大堂,迎目所见,是摆放在屋中尽头处的满满一桌子奇怪物什,上前几步随手拿起一件,是一枚半圆形的特殊仪器,“这是什么?”
“回皇上话,此物名为六分仪。是船行海上,用来分辨己方方位的。”
“这就是六分仪啊?”皇帝拿在手中,觉得好玩儿,这种东西他只是听说过,从来不曾见过实物,也不知道如何使用的,“此物是如何得来的?”
“这是西洋英国教习,名唤约翰先生,从本国携带而来,皇上手中拿着的是英人本来之物,这一件,”沈葆桢又拿起一个六分仪,大小如前,“这是海军学院的生员按图索骥所制的样品。请皇上御览。”
他接过两个仪器,在手中来回比对了一番,很容易就能够分辨得出彼此的差别,生员制作出来的,更显簇新,而且扇形盘面上的刻度也更加清晰,上面附带的望远镜镜片也越加明亮,“做得好。这是何人所制?”
“这是学院第二期,管轮班学习生员陈兆锵所制。”沈葆桢所着话,上前一点用手指着六分仪,“皇上请看,这上面还镌刻着制作者的名字呢。”
他低头看看,果然,上面镌刻有“福建闽侯县螺洲乡陈兆锵(铿臣)制。清咸丰十六年七月”字样。
“这柄六分仪是陈兆锵一人所为,还是和旁人共同制作的?”
“这,”沈葆桢一愣,向后招一招手,盛宣怀从人群中挤出,躬身做答,“万岁,据微臣所知,这是陈兆锵并同期生员共同制作完成的。为此六分仪,共计花费寻月之期,方始完成。”
皇帝把六分仪拿在手中,来回颠倒着看了一会儿,忽然心中一动,“这个叫陈兆锵的生员现在何处,传他过来,朕有话问他。”
沈葆桢等人大大的愣住了,这是事先没有任何准备的,看他笑容诡秘,眼神明亮,竟似乎是打着什么奇怪的主意,沈葆桢、盛宣怀等人不知道,肃顺、曾国藩、文祥等人跟随他多年,只要看到他脸上的这份笑容,便知道又要有新鲜玩意出炉了。
当下怀着又是兴奋,又是好奇的心思守在一边,静静的观看着。
第12节留学
片刻之后,盛宣怀在前,几个低垂着头,身穿生员统一服饰的男子在后,从大堂一侧的角门快步到了近前,“皇上,这几个年轻人就是了。”
肃顺拿出御前大臣的架子,呵斥着说道,“还不行礼?”
几个年轻人欢喜得都要炸开来了,手脚顺拐,动作又是怪异又是引人噱的靠近,噗通一声跪倒,也不分数,咚咚撞头不已,惹得皇帝轻声笑,“沈葆桢,你这学院中规矩倒比朕的紫禁城还大了?怎么不说话,只管碰头啊?”
“回皇上话,陈兆锵秉性纯良,此番蒙皇上宣召,生员心中激荡,却丝毫不知如何感戴圣恩,方有如此失仪之处,请皇上念其年少,恕过其言语不周之罪。”
“朕不罪他。”皇帝向明明的低头说道,“你就是陈兆锵吗?”
“生员,海军学院第二期生员陈兆锵、蓝建枢、严宗光、林森森、林履中,叩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柄六分仪,是你亲手所制?”
“是。正是生员闲暇时顽劣之做,难入皇上法……眼。哦”陈兆锵第一次面圣,心中紧张,竟然打起了嗝,偏偏越是害怕,心中越是紧张,喉咙中怪响不断,吓得沈葆桢脸都白了,若是皇帝转怒,问他一个惊驾的罪名,自己当如何出言挽救?
皇帝真给他打嗝儿的声音吓了一跳,正欲怒,看他以头触地,后背微见颤抖的可怜样子,心中一软,故意不提,又问道,“做这样一个六分仪,用时多久?”
“回皇上话,共计……”陈兆锵尽力控制,低声说道,“共计用时一月零四天时间。”
皇帝点点头,表示明白了,又一次拿起六分仪,在众多朝臣面前晃了晃,“你们可能会觉得奇怪,为什么朕会对这样一个用于海上操舟行船之法的器具如此好奇?这里朕告诉你们。朕好奇的不是六分仪一物,而是想知道,以我大清海军学院的生员,在多久的时间里,能够仿造出一件同样的器物”
他向站在进出的一个御前侍卫一招手,“把你身上的配枪取下来给朕。”
侍卫不明究竟,取下胸前悬挂知如何着的快枪,双手呈递——自咸丰十一年中俄战后,世界各国通过中俄之战,认识到武备之力的重要性,纷纷研制新式武器,特别是可以在战场上挥最大杀伤敌人作用的连珠快枪,更加是作为重点研的目标。清廷自然也不能例外,数载而下,京中防卫、御前侍卫、乾清门侍卫等天子近人,都已经全部配备了最新式的连快枪,这种快枪配有九子弹的新式弹夹,初步使用到了气动退弹原理,训练有素的士兵,每分钟最高射可以达到六十七之多。这一次皇帝东巡,神机营卫士自然也是倾巢而出,担任护驾重责。
皇帝接过快枪,手脚无比麻利的把枪管、导气、护盖、枪机、击机构、枪托、机匣和弹匣全数拆分开来,不一会儿的功夫,一柄乌黑锃亮的快枪,就成了散落一地的零件,“朕也是突然想到一件事情,便以这支快枪和六分仪做例子,给你们说明一下吧。具体的,等一会儿朕再火器厂时,再和你们详细解说。”
他经常有这样的突奇想,很多人都已经见怪不怪了,只是聚拢到一起,认真的听着,“一支快枪,从翻砂、制模,再到成型、组装,大约需要多久?曾国藩,你知道吗?”
“总要在半月以上。”
“一支枪要做半月之久,我大清有那么多的士兵,每人配一把,需时多久?还有这样的一柄六分仪,三艘、镇字二艘,清字九艘,船上所有工役之士,总数过三千人,已经形成初步战力。自咸丰十二年,皇上在上谕中所颁,命各船上武备,要在三月之内形成初步战力之后,海军衙门上下共同奋,经由外国教习指导,如今新船从下水,到能够如臂使指一般的操行大海,用时均在寻月之内——兵士渐次习惯这等整训之法,因而于熟能生巧之下,越灵动自如。”
“嗯,”皇帝一面听,一面向前踱着步子,“这是很主要的。另外,北洋海军章程,要切实命令士兵遵行,现在的时节,海军初建,上下一心,不论是兵制还是吏法,都有章可循,有专人稽查,这种风气要长久的保持下去。日后要是给朕知道了,士情开始有疲惫荒怠迹象,可不行。嗯?”
“是。”
“再有就是海军学院的孩子们,这些人都是朝廷的宝贝,我大清能不能建设出一支扬威七海的海军部队,希望都寄托在他们身上了。所以,于学员从教化、课业到生活起居的各个方面,都要由专人负起责任来——在生活上,不要委屈了孩子们,但是在专业课程上,却也丝毫不要有手软之处。院中这一部分职衔,是谁在负责的?”
“回皇上话,是学院总务处帮办大臣盛宣怀在负责。”
皇帝一愣,回身看看,“是哪一个?”
沈葆桢给盛宣怀招招手,把他叫过来,“皇上,这就是盛宣怀。”
盛宣怀低头上前几步,在学院中铺陈的整整齐齐的青石板上跪倒行礼,口中请安颂圣不绝。
他沉吟了一会儿,盛宣怀是在历史上留下大大的名号的晚清洋务巨擘之一,他开办银行、电报局、办矿办路,组建大型钢铁联合企业、创立轮船招商局、兴办高等学府,皆为九州第一人但和他的能力、魄力相映成趣的,是他上勾结李莲英,下联络李鸿章,留下大大的贪利之名
若是在见到方伯谦之前,给他知道盛宣怀在海军学院任职,恐怕他的第一个反应就是罢掉他的官职,让他滚回常州老家去但数日之前的一次见面让皇帝意识到,以一个后来人的身份,又有着一国天子的无上权威,若以某人在历史上留下的美名或者骂名而轻易行捡拔或罢斥之行,不但于该员不利,于自己帝统维系,也是没有什么好处的——毕竟,他们的立功或者犯罪之行尚未生,朝廷的刀虽快,但也不能斩无罪之人吧?
第13节旧事
心中这样想着,皇帝半晌无语,他不说话,别人自然也不敢说话,沉默了一会儿,皇帝回过头去,“沈葆桢,这海军学院是朕心血所寄,比之翰林院、大学、国子监等地并无差相仿佛处。你总管学院上下之事,可万万不能有失啊?”
“是。臣定当认真小心,办理学院差事,不敢有丝毫荒疏懈怠。”
“学院办差,可有什么难处吗?就着朕在这里,有什么难处就说出来。”
“这,”沈葆桢迟疑了一下,低声说道,“皇上,盛宣怀总领学院总务处差事,内外往来,俱由该员负责料理,不如由他来向皇上奏陈吧?”
“也好。”
看皇帝点头,沈葆桢第二次回身把盛宣怀招到身前,给他使了个眼色,“臣,盛宣怀,参见皇上。”
“朕听沈葆桢说,你是负责学院日常运转的总务帮办?学院中可有什么难处吗?”
“有的。”盛宣怀不知道皇帝是怎么想的,刚才行礼的时候,理也不理自己,兀自转过头去和沈葆桢说话,他自幼聪颖,又长在李鸿章身边当差,对于贵人的心里把握的相当准确,他看得出来,皇帝对自己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厌恶,这种感觉从何而来自然不敢询问,但二次奏答的时候,可是要多加小心了。
“臣以为,若论及难处,在生员入学之初,对各国教习有排斥心理。”盛宣怀说道,“上一年的时候,为后堂英国教习逊顺非礼虐待,生员为之哄堂,中方提调夏先伦罚刘步蟾、邱宝仁做小工挑土以示惩戒,最后一直到沈大人服阙复制,方始以撤换逊顺告一段落。”
这件事皇帝也是知道的,事在咸丰十八年,逊顺是英国人,当年也是参加过安山湖之战,战斗中负伤成擒,后来虽然治好了伤患,但铅弹留在体内,始终不去,也使得他的身体终究不好,尤其是在威海这样临近大海,多风多雨的地方,更加辛苦,因而脾气很坏,经常打骂生员出气。
第一期生员招收上来之后,逊顺见其中多有成年壮汉,不敢造次;到了第二期,生员多是孩子,他动辄打骂,如严宗光、林森森等,都受过他的教训;但终究有沈葆桢主持学院事,逊顺还不敢太过无礼。事情坏在第三期生员招收之后,沈葆桢母亲亡故,回籍守制,学院总提调夏先伦一味媚软,使得上至洋监督司恭赛格,下到逊顺、德勒塞、嘉乐尔等人对中国人大起戏侮之心,不过表现出来的,有大有小而已。
逊顺以中国人好欺负,经常无故打骂,偶尔还有体罚之事,盛宣怀几次交涉,给对方以教学之事,全部由洋教习自专为理由拒绝了。盛宣怀无奈,只好一边安抚学员,一边向夏先伦提请,要求他以总提调的身份,和洋人磋商,尽可能的减少体罚之事;夏先伦表面答应,实际上根本不做事。更加助长了逊顺等人的骄气。
但逊顺没有想到这一群福建籍的学生有如此的凝聚力,给刘步蟾、林曾泰、何心川居中联络,所有福建籍的生员愤而罢课;一倡众诺,事情闹得相当严重。直到沈葆桢服阙归来,见状大惊,一面上表奏陈此事,一面和学院中中外教习商议,最终决定,开除逊顺;洋监督司恭赛格引咎辞职,方才算是把生员们的怒气消减下去,学业也得以恢复——盛宣怀今天所说的,就是这件事。
皇帝点点头,口中问道,“那你以为,当采取何种手段,杜绝此类中外师弟彼此仇视之情呢?”
“臣想,可以在生员上船实习之际,命西洋教习同船而行。”盛宣怀侃侃而谈,“一则,生员从学院而出,虽久经列洋教习布化,但书本上的知识,运用于船上实践之中,仍自有天差地别之分,命教习随船晓谕,必可收臂指之效;且师弟同船共渡,朝夕相晤,不论于生员西语精进抑或彼此情致意洽,都是大有佐益的。”
“平日学员登船实习,不是也有教导之人吗?一定要洋教习随船而行?”
皇帝这样问话,难免给人以故意找茬之嫌,他是皇帝,旁人不敢多说,盛宣怀从容不迫的继续说道,“皇上所言极是。船上自有轮机、水手、管轮、管带行以教益之责。但臣想,彼等也不过再传子弟,总是不及洋教习手口并用,当场指点,来得更加清楚和方便。且船行海上,船上诸员各司其职,于生员教学,也未必有那么多的时间和精力,很多时候,都要学员自己揣摩,毕竟是有隔山之感。”
皇帝展颜一笑,“也好,就按照你说的办吧。还有什么难处,一并说来?”
“还有一处,便是办学经费,略有不足。”
“哦?怎么会不足呢?从咸丰十,只怕做不到。但如果一口拒绝,还是伤了面子,人家都已看准了自己不会再要失节的妻子,而自己居然肯重收覆水,这张脸怎么见人?说来说去,势力不敌,又有短处在人家手里,只好随人摆布。想一想只好认了。
“好吧”他一跺脚说,“眼不见为净。我就躲开你们,你跟他去说,我要广州。”
奎大*奶一看事情已妥,再无留恋,将银票塞到兆奎手里,低声说道:“我趁早跟他去说。”
接着便回自己卧房,除了一个饰箱,什么都不带,旋即扶着小云,袅袅出门。兆奎在窗子里望着,自己都分辨不出是何感觉?
第17节荒唐贝勒(4)
渐渐地,奎大*奶不能忍耐了,终于有一天作,“你倒是有完没有完我是欠你的,还是该你的?”她厉声质问。
“就是大嫂说的,自己人嘛”兆润涎着脸说,“大嫂,你那儿不花个几两银子?就算行好吧”
“好了这是最后一回”奎大*奶将一张二两的银票摔在地上。
兆润还是捡了走,而且过不了三天还是上门。这一次护卫不放他进去了。“找谁?”
“咦”兆润装出诧异的神色,“怎么,不认识我了?老马”
“谁认识你?得,得,你趁早请。”
兆润一时面子上下不来,既不能低声下气跟他们说好话,便只有硬往里闯。这一下自然大起冲突,好几个人围了上来拦截,其中一个出手快,叉住兆润的脖子往外一送,只见他踉踉跄跄往后倒退,却仍立脚不住,仰面躺了下来。
如果他肯忍气吞声,起身一走,自然无事,但以兆润的性情,不肯吃这个亏,存着撒赖的打算,希望惊动奎大*奶,好乞怜讹诈,便站起来跳脚嚷道:“你们仗势欺人。我跟你们拚了”
这一声喊,惹恼了载澄的那些护卫。在王府当差的,最忌‘仗势欺人’这句话,所以这一下是犯了众怒。领头的是个六品蓝翎侍卫,名叫札哈什,曾在善扑营当差多年,擅长教门的弹腿和查拳,这时出腿一弹,将个正在揎拳掳臂的兆润,扫出一丈开外,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上。
这一次兆润赖在地上不肯起来了,“打死人罗救命啊”的极声高喊。
“这小子作死”札哈什咬着牙说:“把他弄进去。”
于是上来三四个人,掩住他的嘴,将他拖了进去,在马号里拿他狠揍了一顿。揍完了问他:“服不服?”
怎么能服?自然不服,但不服只在心里,口头上可再不敢逞强了,“服了服了”他说:“你们放我回去吧”
“当然放你。谁还留你住下?”札哈什说,“可有一件,你以后还来不来?”
“不来了再也不来了。”
“好。我谅你也不敢再来了。你走吧”
开了马号门,将兆润撵了出来。他只觉浑身骨节,无一处不酸痛,于是一瘸一拐地先去找个相熟的伤科王大夫。
“二爷,你这伤怎么来的?是吃了行家的亏,皮肉不破,内伤很重,可得小心”
“死不了”兆润狞笑着,“你先替我治伤,再替我开伤单。这场官司打定了。”
王大夫替他贴了好几张膏药,又开了内服的方子,然后为他开伤单,依照兆润的意思,当然说得格外重些。
回到家却不肯休息,买了‘盒子菜’,烙了饼,把他一帮好朋友请了来,不说跟奎大*奶索诈,只说无端受那班护卫的欺侮。向大家问计,如何报仇雪恨?
“澄贝勒还不算不讲理的人,应该跟他说一说,他总有句话。”有人这样献议。
“他能有什么话?还不是护着他那班狗腿子我非得双那班狗腿子吃点苦头,不能解恨。”兆润问道:“咱们满洲的那班都老爷,也该替我说说话吧?”
“来头太大。谁敢碰?”
“润二哥,”兆润的一个拜把兄弟说,“你如果真想出气,得找一个人,准管用。”
“谁呀?”
“去六爷挺讲理的,也并不护短,澄贝勒的事,他是不知道,知道了不能不管。照我看,最好先跟他申诉,他如果护短不问,就是他的理亏。那时候再请一个字地说了出来:“说他卖老婆”
“啊”郝顺作出讶异万分的神色,“这是打那儿说起?”
“你不信是不是?”兆润有意诈他一诈,“说的人有凭有据,大*奶带回来三千两一张银票,大栅栏恒泰钱庄的票子。”
兆润知道是一千两,故意加了两千,是指望着套出郝顺一句话来:“没有那么多。”这就好紧追着往下问了。谁知郝顺心机深沉,不上他的当,只摇着头说:“没影儿的事”
“没影儿的事?照这么说,大*奶就白白让人霸占了?”兆润接着又问:“她忽然回家,可又为了什么?”
“这,”郝顺陪笑道,“我们当下人的,就不知道了”
“就是这话罗好些事你不知道,非得跟大爷自己谈不可。好了,反正我的主意拿定了,门风要紧,我不能看着不管。”说着,站起身来要走,郝顺自然不能放他走,好说歹说地将他留了下来,自己进上房去跟兆奎讨主意。
“我那有什么主意?”兆奎哭丧着脸说,“我一见他,脑袋就跟笆斗那么大。”
郝顺是他的心腹,无事不参与,也无话不可说,但不论如何,办事须奉主人之名以行,所以这时便先替兆奎拿宗旨。
“这件事,大爷得抱定宗旨,无论如何松不得口,一则名声不好听,再则,二爷的口气不小。不过也得给他一个指望,一等放了缺,上任的时节,给他撂下几百银子倒可以。大爷,你说是不?”
“对你就想法子,跟他这么去说。”
这话实在也很难说。郝顺在想,二爷大概只知银票其一,还不知有放缺其二,一说反倒泄底。有这么大的好处,他更是不依不饶了。想了又想,只有这样措词:“二爷,你先请沉住气。事情当然不能就这么算完,不过做事总要稳得住,对头太不好惹,一步错不得。反正有个十天半个月的工夫,一定能让二爷好好儿消气。”
照郝顺的想法,有澄贝勒那么硬的靠山,说放个副都统,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有十天半个月的工夫,见了上谕,一切便都好办。因而这样许下兆润。
兆润不知其中有此曲折,只是一向信任郝顺,既然他说能让自己‘好好儿消气’,顾念以后还少不得有托他的事,便卖个交情给他。
“好吧,冲你,我就等个十天半个月。”
半个月过去,音信毫无。奎大*奶倒是把话带到了,载澄却办不通。这件事他只有去求奕山,为了志在必成,他特意说是‘已经答应了人家了’
“我的大爷,你真是少不更事驻防的副都统,又是广州,能说换就换吗?”奕山大摇其头:“兆奎是出了名的无用。这话,我怎么跟王爷和皇上去说?”
“我不管”载澄撒赖似地说:“你去想办法。”
“办法倒有,我把你的事儿,和盘托出,你肯挨顿揍,兆奎的副都统就当上了。”奕山半是认真,半是开玩笑的说道。
这叫什么办法?载澄自然不肯,奕山被磨不过,答应试一试,但那一天能成功却不知道。
“只好等吧”奎大*奶听说了经过,也只好这样万般无奈地表示。
又等了半个月,这天奎大*奶正打算带着小云上前门外去听戏,只见院子里闪进来一个人,高声喊道:“大嫂”接着便请了个双安。
“啊”奎大*奶倒有些忸怩了,“二弟,是你”
“是的。”兆润神色自若地说,“特地来给大嫂请安。”
“不敢当,不敢当”奎大*奶不能不以礼相待,“请屋里坐。小云,拿茶,拿烟。”
于是兆润从从容容地进入堂屋,坐下来先打量四周,古董字画,窗帘椅披,色色精致,便赞一声:“真是好地方”
奎大*奶矜持地微笑着,心里在打主意,如何早早将这位不之客送走。
兆润的话却还未完,接着又说了:“怪不得大嫂不想回家了。”
这句话不中听,奎大*奶只能装作不听见,心里却更觉得他是早走早好,因而开门见山地问:“二弟,有什么事吗?”
“没有,没有只是老没有见大嫂,怪惦念的,特为来看看。”
“多谢你惦着。”她又追一句:“二弟要是有事,请说吧自己人不用客气。”
最后这句话是假以词色的表示,兆润就不必惺惺作态了,苦着脸说:“还不就是那一个字吗?”
“那个字?”
“穷”兆润又说:“弟媳妇又病了,小三出疹子,小四掉在门前沟里,差点儿淹死。唉,倒霉事儿不打一处来。”
“噢”奎大*奶慢吞吞地说,“我手里也不富裕。不过,二弟老远的来,我也不能让你空手回去。”说着,便将手里的手巾包解了开来,里面有两张银票,一张十两,一张,我跟她去说。不用多话,只要她体谅就行了。”
载澄犹豫着,一方面觉得善福的话有理,一方面又觉得这样做会伤奎大*奶的心,内心彷徨,委决不下,只是大步蹀躞着。
“大爷,”善福低声说道,“眼前好歹先顾了自己再说。”
这一下提醒了载澄,原是权宜之计,只要出了槐荫书屋,依旧可以秘营香巢,双宿一起飞。九城之大,何处不可以藏身?只要自己行纵检点,不愁败露。
于是,载澄欣然同意,亲笔写了一封信,大致是说,受严父督责,复以格于实情,奎大*奶如果不肯回家,事不得解。务必请她体谅,不要坚持己见,等他恢复了自由之身,自然可以再谋团聚。
信是写得很好,但善福另有打算,说‘眼前好歹先顾了自己’,是骗人的话。善福倒是耿耿忠心,不但要解他的近忧,而且也为他作了远虑,一了百了,不容他再跟奎大*奶藕断丝连。
“奎大*奶,你也得为我们大爷想一想。你害得他还不够吗?如果说,你真的能跟我们大爷过一辈子,倒还有可说,无奈那是办不到的事。你别只顾你自己痴心妄想了请回去吧这么赖着不走,害了大爷,也害了你自己,何苦?再跟你说句实话,咱们大爷是决不会再要你了,为你,惹了那么大一场祸,你想想他还敢招惹你吗?就敢,王爷不许,也是枉然。”
这番话说得太重了。善福只是要把她激走、气走,所以措词不留余地,他没有想到奎大*奶受得了、受不了?于是,等善福一走,奎大*奶流着眼泪,检点载澄送她的饰玩物。小云见她神色有异,不免害怕,怯怯地来探问究竟。
“大*奶,”她问,“你这是干吗呀?是不是拾掇拾掇东西要回家了?”
“那儿是我的家?我回到那儿去?”奎大*奶容颜惨淡地叹口气,“咳叫我还有什么脸见人?”
这是说无颜见兆奎的家人。小云也知人事了,自然能了解奎大*奶的处境。设身处地替她想一想,不明不白地离了夫家,如今又不明不白地投奔了去,即使全家上上下下都不说,自己走到人面前,总觉得欠下人家什么,抬不起头来。这当然不能回去。
但是,澄大爷家可不要她了,小云在想,何不回娘家呢?这样转着念头,不由得就问了出来。
奎大*奶叹口气,欲言又止,因为这话跟小云更说不明白。娘家在四川,路远迢迢且不说,做下这种丢脸的事,父兄不谅,嫂子讥讪,唯一能谅解的亲娘,却早就故世了。回娘家的滋味,怕比回夫家更难消受。
“唉,你不懂。”她摇摇头,“你睡去吧,别来烦我。”
听这么说,小云不敢再打搅,管自己睡下。一觉醒来,已是入公门,九牛拔不转,何况麟俊的来意就是为了想替澄贝勒卸责。拿到那张报丧条,便是替澄贝勒开脱了罪过,只怕言语马上就不同了。
经过他这番解释,兆奎才彻底醒悟。但是,自己这方面虽是理由十足,而对方却实在碰不起,想想还是真不知道如何应付?
“大爷”郝顺忍不住要说:“这件事还非请二爷来出头不可。我看,把二爷请了来再说吧”
用不着派人去请,兆润已经得到消息赶了来了。一到先听郝顺讲了麟俊来访的经过,然后兄弟俩有一番不足为外人道的话要谈。
“大哥,”兆润倒还冷静,“这件事可大可小,先得看你的意思。”
兆奎怎么拿得出主意同时他也不知道事情闹大了是怎么个样子?所以只是吸着气,无从回答。
“本旗很有些人不平。大哥若是没有句话,没有一番举动,以后咱们一家人都会抬不起头。”
“原是丢人丢到家了。”兆奎哭丧着脸说,“本来答应我放个副都统,我说要到广州,也答应了。谁知道一直没有消息。如今,当然也不用再谈了。”
兆润深为讶异,同时也深为不满,原来当初还有这样一番折冲“怪不得,”他用埋怨兼讥讪的语气说:“大哥肯那样子委屈,敢情还有这么大的好处可又怎么点水不漏,连我都瞒着呢?虽说我不成材,到底也还认识几个人,帮大哥打听打听消息也是好的。现在,竹篮子捞水一场空”
最后一句话,将兆奎挑拨得有了气性,“不能算完”他提高了声音说:“咱们得算这笔帐。”
“大哥肯出头就好办了。眼前就有个人,肯替咱们打抱不平。”
“谁啊?”
“德三哥。”
兆润口中的德三哥,名叫德纪,跟他们同属正白旗,荫生出身,由部员改授御史。为人任侠负气,早对载澄不满,想动本参劾,就有人劝他,说帷薄丑事,外人难以究诘,兆奎自己都不讲话,何用旁人出头?律例并无‘指奸‘的明文,所以不能以为风闻言事,就可以毫无顾忌。此折一上,必是降旨着载澄跟兆奎’明白回奏‘。如果兆奎窝囊,跟载澄取得妥协,或是家丑不愿外扬,复奏并无其事,则参劾的结果,反落个处分,何苦来哉?
德纪经过冷静考虑,认为这话极有道理,听从了忠告。但如今情势不同了,奎大*奶上吊自尽是事实,不是死在她自己家,也是事实。然则何以致此?其中有何冤屈?当御史的自然应该奏请追究。
谈到这里,在一旁侍立静听的郝顺却忍不住了,走上前来,插嘴说道:“二爷,那些都老爷可惹不得。一上了折子,对咱们只有坏处,没有好处。大爷,二爷请想,第一,奉旨查办,说起来,咱们家少了那么一位正主儿,不言不语,也有错处;第二,一等奉了旨,凡事听朝廷的意思,没有咱们的主意;第三,虽说都老爷动本,与咱们无干,到底是结了怨。六爷为这件事,也挺生气的,不能怪六爷,咱们跟他结怨犯不上。再说……”说到这里,郝顺停了下来。
一直从容陈词,忽然住口不语,自是有碍口的话。兆奎不想追问,兆润却不肯放过,“怎么不往下说?”他催促着,“你的见识挺不错,讲吧”
郝顺受了鼓励,越觉如骨鲠在喉,踏上两步,放低声音说:“论起来,前半截儿是人家错,后半截儿是大*奶的错,人家已经肯放人了,大*奶不肯回家。如今出了这件事,外头人的批评,一定很难听。”
“怎么难听呢?”
“我不敢说。”
“嗐”兆润有些不耐烦,“事情挤到这个地方,还有什么好忌讳的?”
“那,那我就说。”郝顺咽了口唾沫,“外头人一定这么说,不能怪人家,是奎大*奶自愿的。你只看,她宁死不肯回家,平常日子缠住澄贝勒的那一份劲头儿,也就可想而知了。”
这番话说得兆奎抬不起头,兆润却是连连点头,并且虚心求教:“那么,你来出个主意,该怎么办?”
“不还就请迹,所以兆润的禀帖,到了朝房才看。惇王深为诧异,他竟还不知有奎大*奶自尽这么回事。身为宗令,论公事亦不容他袖手,当时便找了左司理事官麟俊来问话。
“这件事闹出来不好看,我已经安排好了。”麟俊很轻松地回答。
“我没有问你怎么安排。”惇王问道,“兆奎的女人,到底为什么上吊?”
“为了舍不得澄贝勒,六王爷又非让她回家不可,她不肯,只好一索子走了绝路。”
“照你这么说,治家太严倒不好”
一看惇王沉着脸,麟俊才觉自己说话,欠于检点,无形中仿佛在说恭王逼死了奎大*奶,同时也是做父亲的惇王,自然会不高兴。
于是他很机警地说:“六王爷跟王爷不同,王爷治家一向有法度,就是严一点儿,大家知道王爷的脾气,都是格外小心,背后不会有怨言。六王爷平时不大管,忽然一下子雷厉风行,奎大*奶必以为存心跟她过不去,一个想不开,上了吊了。这也是有的。”
这番解释,言之成理,而且无形中为惇王戴上一顶高帽子。所以他点点头表示满意,接着又问:“你是怎么安排的呢?”
“由奎公家报个丧,他家自己找地方办丧事,澄贝勒送了一万银子的奠仪。”
“哼”惇王颇为鄙薄,心直口快,便说了出来:“兆奎算是卖老婆卖了一万银子。”
‘卖老婆‘是实,却不止一万银子。由麟俊居间,善福跟郝顺谈判了一夜,到黎明时分,兆润去递禀帖那时,才达成和解的协议:奎大*奶的饰衣物都归兆奎家,另外送一万银子。而实际上只得一半,另外一半归麟俊和善福分。奎大*奶的遗物值两三万两银子,所以兆奎也算了一笔财。
这件事当初闹得非常大,连皇帝也听说了,本想重责载澄,但事关天家仪体,而且奎大*奶又是自缢而死,很难追究到他的责任,最多只可说不修帏德,也就由他去了。
今天听皇帝语带促狭的提及旧事,奕脸一红,“臣弟教子无方,为人耻笑之外,又上贻君忧,臣弟有罪。”
“这也算是澄儿少年罪孽,不必提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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