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杨林躲在车间后的白杨树下,呆坐一天,中午饭都没回家吃。
到下午快下班时,李英文找到他。不无疑惑地问道:“胡杨林,一个人躲在这发什么呆呢?有电话找你。”
胡杨林不想让李英文看出他的悲痛,强笑道:“电话找我?别逗了!是我老爹打来的吧?前天才给他寄过钱,这么快就花完了?又打电话来要,他也太能花钱了吧?!”
“该死的缺德鬼!”李英文笑得直跺脚:“你就缺德吧!自己老爹也拿来开玩笑,小心他晚上找你算帐。真有你电话,是个女的。”
胡杨林摇头苦笑:“我的大领导,快歇会吧,扯谎你都不会。我都不知道咱们这的电话号码,别人怎么会知道?除非是我爹那边。”
李英文加重语气:“胡杨林,我真没骗你!别是讨风浪债的你不敢接吧?”
说到这,李英文的声音变得酸酸的。几年了,她无微不至地关照着胡杨林。别说一个大活人,就是块石头,也该脬出蛋了。
见胡杨林仍旧不信,李英文叹息一声,嘀咕:“看来真是讨风流债的了?那我替你回掉去。”
眼见李英文酸的刚从酸菜缸捞出来似的,直滴酸水,胡杨林意识到这是真的了,想着说不定是海魂衫打来的,便起身去接电话。
电话里果然是一个女声,但不是海魂衫那种鼻音很重的声音,一时听不出来是谁。
“是我,连我你都听不出来了?”对方很亲热很熟悉地再次说。
胡杨林还是听不出来,有点不耐烦地说:“对不起!我实在听不出来你是谁。老实说吧,你是谁,找我有什么事?不然我挂了。”
电话里哏哏笑了:“你真听不出来还是装糊涂?你这个过河拆桥风流成性的家伙,到底一天有多少女的找你?早上才分的手,这会就听不出来了?打死我也不能让我相信。”
胡杨林意识到,这是梅朵儿,可他怎么也无法将梅朵儿同电话里的声音联系到一起。
胡杨林哼哼叽叽地正犯嘀咕。梅朵儿又没头没脑地说:“胡杨林,请客吧!”
胡杨林惊奇地问:“请客,请什么客?你请还是我请?”
“当然是你请了。”梅朵儿说。
“凭啥我请?”胡杨林问。
梅朵儿笑的更欢畅:“装糊涂是不?瞪眼打呼噜,装什么装?”
胡杨林忍不住笑了,他想起哥们们常说的一句话,挨操打呼噜――装睡。
梅朵儿笑得更响亮:“你不装了是吧?老实说,请不请客?”
胡杨林笑得说不出话,顿了顿说:“不装了。不过为啥请客,你还没说。总不能莫须有地敲竹杠吧?”
梅朵儿说:“看来你是铁公鸡一毛不拔了。老实交代,《长眼睛的白杨树》是不是你写的?怎么样不装了吧?”
“长眼睛白杨树?树还能长眼睛......”胡杨林蒙了。
梅朵儿欢笑道:“得了,别跟我装腔作势了。下班到我宿舍来,谁请客都行,总得庆贺一下......就这样,我们主任来了,挂了。”
胡杨林写过一篇名为《白杨林里的海魂衫》的散文,记录他和海魂衫纯真的爱情。并以此做为他的订婚礼物,送给海魂衫。
海魂衫看后高兴极了,说写得太好了,绝对够发表的水平,叫胡杨林给报刊寄去。胡杨林没敢寄,便把这篇东西留给海魂衫。
结果海魂衫把它寄给省报,编辑只改了标题,就发表了。
正巧让梅朵儿先睹为快。
胡杨林看着报纸上自己的名字,心和手一块发抖,好半天都看不清眼前的字迹。
这时发表文章,是能改变人生的大事。不像后来,阿猫阿狗都可以在报刊甚至出版社,随地大小便。
胡杨林虽然想过,当个千古留名的大作家也不错。但只是想,没想过有一天真能在报上发表东西。
大作家不说,本市文学名人关山的名字,他都是抬脸仰目洗耳恭听。
现在胡杨林仨字变成铅字,实在让胡杨林不敢相信。
一时间,胡杨林仿佛是游泳时把耳朵放在水里,眼睁睁地看着梅朵儿在说在笑,可就是什么也听不到。
直到梅朵儿把一瓶青岛啤酒砰地一声启开,他才算恢复了听觉。
没有香槟酒,梅朵儿也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瓶青岛啤酒。用力摇晃几下后,效果同香槟酒差不多。
这是胡杨林第三次喝啤酒。喝着那苦涩的白沫沫,一遍遍的看着自己被印成铅字的名字,胡杨林真不知道如何是好。
突然间,字里行间中冒出海魂衫三个字,令胡杨林从欣喜若狂的云端又跌落到苦海里。
“海魂衫......”胡杨林着魔似地一遍遍地念叨这三个字。他突然意识到,海魂衫在梅朵儿之前,就看到这篇印刷的文章了,要不然她不会喝敌敌畏。
她一定是看到这篇文章,想的太多,才走上那条不归路。
“海魂衫......”当着梅朵儿的面,胡杨林也不想这么叫,可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己。
胡杨林知道,若是没有海魂衫,他绝对写不出那么优美的文字。如果不是海魂衫把这篇文字寄出去,他可能永远也见不到自己的名字变成铅字。
如果是海魂衫来打开这瓶酒,酒还会这么苦吗?
“林子,真替你高兴!看到这篇文章,我立马就想见到你。可我早上出来忘看路了,记不住去你家的路了。好在还记着你单位,费了好大的劲,才查到你们车间的电话号码。是个女的接的,跟审特务似的,审问我半天......来,林子,再干一杯!”梅朵儿兴高采烈。
“太苦了。”胡杨林拒绝碰杯。
“喝了这杯。咱们换白的,下饭馆去。”梅朵儿豪迈地说。
胡杨林和梅朵儿从医院出来,进了刚开张不久的“喝二两”。
“喝二两”是一个小酒店。跟常来酒馆一样,将住宅扒个后门,便开张大吉了。
屋子简陋,设备不堪。但红红的灶火一点都不含糊,滋滋拉拉的单炒,在飘洒着喷香的诱惑。
多少年来,能吃上个单炒,已经成为某种特殊的享受。
一零八处的原处长,就因为在家享受单炒,特殊时期时没少吃苦头。
下饭馆吃单炒,胡杨林还没享受过几回。梅朵儿要了一个摊黄菜,一个木须肉,一个回锅肉,一个炒肉片,又要个烩牛肉。
年岁不小又是店主又是大师傅的那个人,手脚麻利,叮当声响火苗闪动中,菜上来了。
胡杨林一看菜,忍不住地乐了。
“笑什么?菜做的不对,还是有啥毛病?”梅朵儿有些不解地问。
胡杨林指着桌上的菜,俯在梅朵儿耳边悄声说:“什么摊黄菜、木须肉,不就是俩炒鸡蛋嘛。这不是蒙人吗?”
梅朵儿愕然,不无怜悯地看胡杨林一眼,打开那个指甲黑黑的服务员送上的驼城白酒,为胡杨林和自己倒上。举杯说:“林子,再次祝贺你!干杯!”
“干!”胡杨林避开周围诧异的目光,同梅朵儿碰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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