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沉笼罩在上空凉月惨淡隐在乌云之后整个地府连空气都躁动起来。
东殿书房门窗紧闭阻绝了门外的一切。整个大殿空空荡荡只余三两缕龙涎香飘在空中团团绕绕纠缠成结复又散去。
夜梵歪靠在书桌后一只手修长如玉骨节分明半托着额另一只手把玩着一把折扇。
那是一柄银骨风流折扇配了个银色如意结做流苏轻轻一动细碎的麦穗便随之摇晃。
夜梵撵着扇骨兀自一抖腕刷拉一声一枝春桃便现了出来。
枝头的桃花半开半合花瓣轻拢深粉浅丹层层叠叠。枝下还缀了些许绿芽初绽嫩红。
夜梵微眯起眼指尖顺着枝桠一点点描绘向来无悲无喜的面容蒙上一丝倥偬之色。
当年的叶凡也是这样坐在桌前将折扇平整摊开放在桌上那时的扇面尚是一片空白。
叶凡左手撩起半帘衣袖右手举着毛笔悬在扇面之上眉头轻皱久久未曾下笔。
白华自身后将他环了起来一手撑着桌案另一只便抚上了他握笔的手。
亲昵的蹭了蹭他额头白华问道:“小凡想画什么?”
叶凡被拥在怀里。几乎能感受到他说话带来地轻微震动。稍一抬眼便能看到他地喉结上下滚动。
叶凡略自出神。待了半晌。方道:“桃花吧。”
“我想画桃花。”
。
有些事情随着时间消逝而淡去。有些却留了下来。蒙了灰尘。加了封印。深深藏在心里。可稍一牵引。便一股脑地涌现出来。仿佛那百年地光阴不曾浸过。鲜活地好似这扇中桃花。
这段渡劫地孽缘。剪不断。扯不清。红线难解。至死方休。
三百年前的湖州是个好地方依山傍水城镇繁荣。
叶凡便生在这里。
叶凡的爹曾是当朝名相现在衣锦还乡携着美眷带着家财回到湖州养老。
许是即为人臣时忠言进得多福泽撒得多许是湖州人杰地灵沾了灵气叶老丞相晚年又得一子。
这是叶老丞相的第三个儿子。
叶老丞相福气大大儿子盛他衣钵做了现任丞相二儿子乃是镇远将军远赴边疆。
叶老丞相颇是欣慰可欣慰之余又十分感叹感叹这身边半个儿孙也无实是冷情。
这时三儿子便呱呱坠地了。
叶老丞相将一张老脸笑得起码年轻了十年给小儿子单取一个凡字指望这个儿子能够平平凡凡安安乐乐的过完一生。
叶凡果真没有辜负他家老爷子的期望。
没有大哥的翩翩文采亦没有二哥的铮铮傲骨。长相平凡才情泛泛再配上一副与世无争的温和性子。这样的叶凡若是丢进人堆里寻常人一眼绝不会找到他。
其实叶凡算不得难看勉强也可称作清秀。淡淡的眉目小巧的鼻子薄薄的嘴唇而唯一会给人留下印象的就是他眼边的那粒泪痣。谈不上多明显只那小小一粒却点活了这一张平凡的容颜。
叶凡就好似一阵盛夏的凉风匆匆吹过带来一阵清爽却不会有人为他驻足。
直到遇到了白华。
初遇那年叶凡十六岁。
别家的少儿郎鲜衣怒马写意风流。叶凡却只喜欢寻个安静的地方安静的看书。
后山便是个绝好的去处。
后山山顶是个半壁崖崖边不知何年种了棵桃树每年春至便会开出一树锦花绯霞飘香尽显妖娆。
落红时节叶凡便喜欢一个人坐在这树下读书赏花。
叶凡看书很杂诗词歌赋正文野史江湖游侠鬼怪神坛来者不拒绝不挑剔。
那一日叶凡随手拿了本神怪异闻录背靠着桃树捧着细细的看。
书中讲个花妖的故事叶凡已经看过了只觉得很特别现下恰巧又翻到便又看了遍。
故事很简短讲的是一个小女孩在她家后院现了一棵奇花照料了许久之后那棵花突然不见了女孩很伤心但长大以后便将此事忘却了。女孩渐渐长大出落成一个大姑娘有那恶徒贪图她的美色妄想强抢做妾婚嫁之日多亏一位白衣公子出手相救。一出英雄救美换来了佳人一颗芳心萌动从此便是神仙眷侣交颈鸳鸯。
直到多年后貌美的少*妇经不住时间的流逝一头青丝染了白霜流波的眼角现了细纹。可她的夫君却是容颜不变依旧是那个翩翩佳公子。
那公子见瞒不下去便对娘子道出了真相。原来他便是她幼年时照料的那棵奇花如今成精前来报恩。
叶凡翻过一页正巧看到那公子现出真身。
书中的白衣公子衣袂翻飞周围旋绕着花瓣朵朵烟白的衣衫散着光泽。
叶凡看得正入神忽的刮起一阵大风架在膝头的书哗哗的翻着页。叶凡慌忙用手去按仓皇中偶一抬眼便瞧见身前不远处站着的人。
那人也是一身月白长衫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刚才那阵风刮起的桃花瓣正缓势落下。兜兜转转圈圈绕绕将那人环绕在内。
那人见叶凡瞧着他也不离开反倒向这边走来。
叶凡有些愣坐在原地未动。
那人伸手在叶凡头顶轻轻一触复又离开手中便多了朵鲜艳润泽的小桃花。
那人拈花对着叶凡文雅一笑一双桃花目眼眸颜色不深带着些琥珀色满满的全是笑意。
这便是白华。
叶凡一直都未曾告诉过他其实初见时叶凡误以为他是从书中走出来的那只白衣花妖。
然后叶凡便一跤跌进了这铺满了花瓣的沼泽失足沉陷不可自拔。
两个人在湖州度过了最开心的日子谈天说地评古论今。
一个月后身为三皇子的白华班师回京叶凡亦相随。
家中老父站在家门口目送着他离开站了好久。
白华似是并不急着回去一路上带着叶凡看看青山高耸入云赏赏河川奔腾不息。硬是将十日的路程走够了月足。
终于到了京城处处喧闹处处繁华对从未出过远门的叶凡来说却又处处透着陌生。
白华拿了一条锦带绑住叶凡眼睛牵着他一步一步地走。
跨过一道槛穿过一扇门白华扶着叶凡站定解了那带子。
叶凡睁开眼便瞧见了那熟悉的桌椅熟悉的摆设檀色书架上书册整齐雕花的红木拔步床配着暗紫垂幔就连那七折屏风的花样都同他湖州的寝室没有差别。
白华靠在窗边唤了声:“小凡。”
叶凡转去瞧白华正支起窗扉窗外是一片半壁崖崖边一颗桃树桃花鲜艳到了极致。
白华笑笑道:“这屋子是我画图给工匠做的那桃树是从湖州特意移种过来的你可喜欢?”
叶凡没答话只将薄唇送了上去轻轻的在白华嘴上一点一触即分。
眉目微弯眼角那粒小小的泪痣一下子将他衬得妩媚起来。
白华抄手环上他的腰身低头深深吻了下去。
叶凡一张脸憋得通红白华放了他看他大口喘气的模样一双眼眸里闪着琥珀色的光晕。在他额头轻吻一下白华抱起叶凡双双沉入红木床。
紫幔低垂雕栏镂花双枝颤昏烛摇曳暗光浮影夜漫漫。
甜蜜的日子持续了几个月之后白华来的次数越来越少。
叶凡坐在那桃树下制一杯桃花酿轻抿一口让茶水缓缓流过舌尖。
桃花的酒酿呈淡粉色入口有一股淡淡的花香咽下喉苦涩的味道就会慢慢的返上来。
就像极了叶凡和白华。
初时的甜蜜叶凡交付了真心交付了自己交付了一切。可那甜美过后的苦涩这时才返了上来叶凡已是深深沦陷。
记得一晚白华拥着叶凡正待阖眼。叶凡问他可还记得两人在何处相遇。白华困得极了闭着眼睛含糊的答了句在你家院里罢便睡了过去。
叶凡睁着眼睛指尖轻轻在白华心脏处一点一点。
之后又生了许多事。
府里的下人表面上恭恭敬敬背地里却是说三道四说得多了总会有那么一两句飘进耳朵。
下贱男宠娈童。
每个字都好似一把细针深深扎进心里。不会鲜血淋漓却是伤痕累累。
也曾站在街角远远的看到过那个高高在上的三皇子。
紫玉束冠锦袍华带身后仆从恭前维后身前百姓跪满一地。白华半阖着眼举手投足皆是一派皇族贵气。
旁边一个宫装女子手执一把宫绘美人团扇一只手搭在白华肩上用团扇挡着嘴角颤着肩膀笑得开怀。
苍白着脸半偎着墙垣叶凡静静的看着人群簇着皇室车队浩浩荡荡一路行去。
叶老丞相去世的消息传过来时叶凡正酿了一壶花琼手一抖酒壶摔在地上碎出个粉色的花。
叶凡想要回去白华冷下脸说什么都不准吩咐了护院将他锁在宅子中。
叶凡不懂既然不是真心当初为何要将他带来京城。如果未曾喜欢为何至今还不放他走。
那个宫装的女子拿着团扇半遮着脸笑声尖锐替他解了惑。
是权势。
白华留着叶凡要的不是他而是叶家的人脉。
白华不放他走无关情爱而是要攥着他这个筹码。
权势罢了。
叶凡一生远离官场却终究逃不脱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原来如此。
那女子上下打量了叶凡一番冷哼一声说:“你能给他权势我也可以我能给他生个孩子一个流着他血脉的儿子你行么?”
女子轻蔑的看看叶凡拉着裙摆带人离开。走近叶凡时她半倾了身子贴近叶凡耳边遮掩在团扇后面的红唇轻启吐出两个字:恶心。
叶凡一张脸惨白的毫无血色脑海里突然就想起那个花妖故事的结尾。
两情相悦却终是难逃劫难人妖殊途这段爱恋一开始便注定了是个悲剧那时的叶凡捧着书卷感叹书中之人的故事凄婉悲戚。
何其凄婉何其悲戚。
叶凡忽的用手捂嘴猛地一阵咳嗽咳声止了手中却是猩红点点血痕斑驳。
那一夜叶凡将白华约上崖边。
半壁崖边桃花树下叶凡点着白华胸口低声问道:
“我的三皇子你这里可曾有过真心?”
“白华你告诉我你可曾真心爱过我叶凡哪怕只有半分。”
“是我痴心妄想是我贪得无厌得了三皇子垂青却又觊觎三皇子的真心。”
“自此一结纵使上碧落下黄泉永不与君见。”
说罢叶凡便跳了下去。
肉身一役灵元归位。
自此世间没了叶凡五殿阎罗历劫回府。
。
在幽冥黑暗之中沉睡了三百年前尘种种皆已成往事。
谁知一睁眼那人换了副嘴脸颠倒了性子摇摆着桃花扇一头青丝变华眼角一粒朱砂痣依旧站在眼前。
穿着斑斓缤纷的花色衣服那人弯着一双桃花眼厚着脸皮涎笑着对他说:
“夜梵我喜欢你。”
夜梵将那折扇展开收起再展开再收起。
那半枝桃花便绽放合拢再绽放再合拢。
理不清看不透白小三你的心究竟有多真。
茗微临走那天风很大吹乱了她的一头青丝她也未管只红着眼圈说:“梵哥哥我以后便不能再来找你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说罢转身前行了两步又回过身说:“梵哥哥若是喜欢了那便是喜欢即便骗得了其他人也骗不了自己的心。”
夜梵怔了片刻伸手拉开了书桌下第二个抽屉隐秘的隔板下有一个暗盒。
小小的暗盒被打开夜梵从里面拿出来两个东西。
那是一对儿泥人一个着黑衣面容冷清黑瞳黑;另一个穿紫衫嬉笑着脸手上一把风流扇扇面一枝半芽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