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三醒过来的时候正裸着上半身仰面八敞的平躺在地上。
依旧是那间牢房带了一扇小天窗朝阳带着清晨特有的露珠气味晒了进来正照在白三头顶前两尺处。
白三在地府待了这许多年平日里见不到日光又正值此情此景心中难免有了感慨对这阳光多了几分眷恋。无奈身上痛楚难耐连动一动手指的力气都无更勿论挪到太阳底下晒晒日光浴了。是以白三只得梗着脖子两眼上翻多瞧瞧这大好日光以聊慰这颗备受摧残的心。
篱落提着个水桶走了进来看到白三咯咯的笑了道:“屋中无人白公子这白眼是翻给谁看呢?”
白三赏日光正赏的得趣被突然冒出的篱落吓了一跳两眼几欲翻不回来猛眨了好几下这才归了位。
白三歪着脖子斜眼看篱落正看到他手中的粗木圆桶中间盛了满满当当一桶清水。白三心中咯噔一下寻思莫不成鞭刑玩腻了改水淹?面上却还是装淡定调笑道:“瞧这架势篱落可是要与我玩鸳鸯戏水?那这桶可有些个小不妨换个大的来。”
篱落未答话脸上却笑得开怀将那水桶咣当一声放在白三身旁。白三本能的往后一缩无奈身子实在是动弹不得干脆破罐子破摔挺尸一般摊在地上两眼一闭面色肃杀颇为壮烈。
篱落挽了衣袖伸手进水桶搅合两下拿出了一个素净帕子拧干了用手攥了一个角一点一点擦拭白三胸前的血污。
白三闭着眼只觉得一个清凉之物轻触在胸口抚过之处火辣辣的伤口便好受些。白三觉出不对劲睁开一只眼偷看。篱落果真在小心翼翼的帮他清理伤口谨慎的避过了创伤处手帕染红了便去桶里投洗水浊了便再去打水。
白三静静地看着篱落忙活直到换了三桶水才将他拾道干净。篱落长长的嘘了一口气将袖子放下来就地坐在白三身旁。
白三眨眨眼睛道:“怎的?用刑逼不出供改走柔情路线了?那可免了我什么都不知道。”
篱落道:“白三。莫得固执。若是主上失了耐心。碎你生魂。便是你地冥主阎王。也救你不得。”
白三一愣。旋即一笑。道:“难道说了便放我回去?哪有此等好事。当我是傻地么?”
篱落低头看了白三一眼。用手挑了他一缕白细细把玩。道:“主上说。你若是交代清楚了。便交由我处置。到时你自废了灵力。跟着我罢。”
白三阖了眼。正色道:“你地好意。我自心领了。但那通敌叛主之事。岂是正人君子所为。”说罢横眉竖目。端着架子肃穆了半晌。终是崩了。哭丧着问:“你家主上可说我还有几日活头?”
篱落道:“三日。”
白三很不争气地抖了一下。心里嘀咕。三天。也不知白二他们赶不赶得及来救他。
篱落说话大喘气的毛病很要命他顿了一顿复道:“刨去劫你来的那日动刑的这日还有一日。”
其实有时候人就是这样当你知道自己会死的时候会害怕会慌张心房里满满当当全是对死亡的恐惧。但是当你觉得自己必死无疑时反而释怀了。
白三现在就处于这种情况。所以他释怀了和篱落闲话家常。
白三道:“喏日后等我仙逝了劳你大驾每年去我坟头烧烧香除除草逢年过节的再插一朵小桃花。”
篱落道:“你死了魂魄四散勿需论尸骸便是连灰都剩不下。”
白三眨眨眼睛:“做个衣冢墓给你留个念想也好吧。”
篱落笑笑将外衫脱了铺在地上并行躺在白三身边头一偏歪靠在白三肩头十分乖顺的模样。
白三忽的问:“你叫什么名字?”
篱落一愣疑惑道:“白公子忘性也太大了篱落二字便这么难记么?”
白三道:“篱落是你的戏名吧我问你自己的名字。”
篱落在他肩头蹭了蹭嗤笑道:“代称罢了又有何区别。”
白三见他不愿说也不勉强转题道:“篱落家中可有兄弟姊妹?”
篱落未答话乖巧的靠在白三身上。白三晃头看了看只能瞧到篱落的头顶一个旋儿端正于中黑亮的丝沿着纹路分排开来柔柔顺顺的瘫在身下梢打了个卷。
半晌篱落答道:“有个姐姐和个弟弟罢记不清了。”
实是记不清了。
一家人挤在桌旁熙熙攘攘的吃晚饭几个孩子为了一盘菜离谁近了离谁远了而争吵不休爹爹轻轻扣了扣桌子桌上立刻恢复了安静。孩子们安静坐好娘亲端着汤上了桌一家子这才开始吃饭。
刚出锅的鲜汤蒸腾着雾气一团一团于空中弥漫模糊了家人的脸。
时光消逝如白驹过隙将年幼的回忆冲淡了太多太多一些零碎片段却日渐鲜明。
初夏的午后阳光和煦照在身上暖暖洋洋也将家门口那条小溪水煲的温温润润。
小男孩光着脚丫将溪水踩出啪唧啪唧的声响。身后更加年幼的男孩子吮着手指另一只手紧紧攥着他的衣角懵懵懂懂的随着他东奔西跑。
两个孩子时不时在水下摸索一番带起水花四溅。晶莹的水滴泛着亮光在空中画了个弧度复又落下砸出涟漪点点。
溪边一个二八年华的少女正在洗衣鼻尖上渗出细细密密的汗滴女孩用手背擦了在衣服上打些皂角用木棒敲打着出了白色的泡沫。那泡沫顺着水流走拉出一条乳白色的带子最终融入水里不见踪迹。
两个男孩跑到少女面前将手握成拳头举到她面前。少女伸出手接在下面男孩子们一摊手几个圆润白泽的鹅卵石便滚落到女孩手中。
男孩拉着弟弟跑开了少女将那鹅卵石擦擦干净放进了口袋。
夏日里特有的蝉鸣一阵高过一阵在水中嬉戏的男孩们哗啦哗啦的搅着水花和着木棒敲在石头上的梆梆声编织在一起声声不息。
这样的生活持续了不久直到那年的旱灾。
小男孩不懂事不晓得颗粒无收意味着什么不晓得家中米缸已见了底只晓得天上的日头越的毒辣爹爹的眉头紧锁鬓角逼出了白娘亲常躲在屋中哭泣眼角的细纹加深了不少。
昏黄的烛光沿着门框缝隙洒出来在地上映射出个方方正正的框框。男孩便站在这光亮之中扒着门缝偷偷往里瞧。
房中的爹爹佝偻着身躯坐在桌后手中拿着烟杆吸一口吐出的烟气飘向空中复又散去。娘亲怀中抱着姐姐抽噎着哭泣。
姐姐忽然挣脱了开转身跑向屋外门扉砰地一声被推开男孩没有防备一下子被撞倒在地。
姐姐背对着烛光看不清表情只有一双眼睛反着月光满满当当全是寒意。
男孩有些愣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姐姐本能之下伸手去拉姐姐却一把打开了他的手跑回了屋子。
之后姐姐便不见了。
饭桌端上了久违的荤菜娘亲为男孩添一碗米饭米粒饱满泛着米香。男孩用筷子戳着饭碗歪着头问姐姐呢。
家里便一下子安静了下来爹爹沉着脸娘亲湿了眼圈。乖巧的男孩从此不再问将这个疑惑深埋心底。
直到几年之后再度生了旱涝抑或是瘟疫蔓延记不得了只记得那天很冷娘亲用一条毯子将他围好领着他出了家门。
那个穿着妖娆的女子脸上涂了厚厚一层粉末指甲上蔻丹红艳刺眼捏着男孩的下巴左右的瞧。末了一甩手说了个数十两。
立刻有下人取了银子交给娘亲娘亲用手帕包了只略略的看了男孩一眼便转身走了。男孩举步想要跟随却被那妖娆女子一把拉了回来那女人笑的一头银钗乱颤吊着嗓音道:“倒是个好货色送到篱宣那里去叫她好生带着。”
然后男孩便被拉扯着进了一间内室一个女子穿着花哨正对着梳妆台描眉一回头一张艳丽的容颜便现了出来。
男孩一愣踉踉跄跄得跑了过去一把抱住那女子眼里的泪这才涌了出来糯糯的喊了声:“姐姐……”
那女子也是一呆两眼直直的盯着男孩半晌一抹寒意爬上了脸。
女子一把甩脱了男孩反手抽了他一巴掌厉声道:“乱喊什么!我是篱宣你日后跟着我便叫我师傅罢。”
说罢冷然一笑:“既然进了这火坑那些有的没的便不要再想。”
篱宣转头窗外正好一枝雪梨花随风落下枝头篱宣怔忡了下复道:“从此你便叫篱落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