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二次见到那个陌生的女孩时,是在一个傍晚,她独自靠在墙边,在那条长长的小巷子里,夕阳的光照进来,可是却没有照到她的身上,她躲在小巷的阴影里,鞋尖碰触着阴影的边缘。
我鼓起了勇气,走到她的面前,心跳得像兔子一样快。
她正看着我。
“你叫什么名字?”我问。
“沙罗,你呢?”
“穆安......”
我不知道再说什么,她回答的好快,好像早就猜到了我要问什么,也好像老早就准备好反问我的问题了。我突然意识到,这是个绝对不会首先开口的小女孩。
我本来不是个腼腆的人,可是这时却不知如何开口,喉咙里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她盯着我看,盯着我的表情目不转睛的看着,仿佛在等待着。我挠了挠头,很抱歉的咧嘴笑了笑。
她没有笑,可我清楚地看见她眼里涌出的笑意。她伸出纤细的胳膊探出墙边的阴影,拉住了我的手,轻轻一用力,我便顺从地走进了她躲藏其中的阴影里。
我靠着墙头,站在她身边,和她一起平静地呼吸着,九月的傍晚那令人捉摸不透的空气。
可是我清楚的看见了,她探出手拉我时,胳膊上露出的淤伤,在金色的晚霞下那么触目惊心。
“你刚刚搬来这里,是吗?”我问。
她轻轻点了一下头。
我吞了一口唾沫,感觉卡在喉头的话令人很不舒服,她的沉默让人失去了说话的兴趣。
也许,我确实不擅长和人沟通,虽然我常以为自己能说会道,但仔细想来,大部分的话都是我说给自己听的。
我决心就当作说给自己听好了,便不管不顾地开始说了:
“老实说,这地方没有多少住户,十年来邻居换了好几拨,唯一没有搬走的只剩我和奶奶罢了。所以我一看见你,就知道你是新来的,因为我之前从来没见过你。我以前交过几个朋友,不过后来都走了,这地方的人似乎也不爱出门......这里很冷清,我总是跟自己玩,不过我虽然孤单,但一点儿也不无聊。我可以玩很多东西,只要用脑子一想,就什么都有了,随便捡起什么东西,都能玩一个下午,所以我老是很晚回家......”
我渐渐停住了讲话,因为夜越来越深了,刚刚还在我们脚尖的影子已经占据了小巷的全部。路灯亮了,在小巷外面,斜斜照进一束稀薄的光,在黑暗里,只照亮了沙罗的眼睛。
她正看着我,目不转睛地看着。
我挠了挠乱糟糟的头发,居然有些脸红了:“你......说点什么吧。”
她收回了目光,巷子里忽然最后一束光也黯淡了,黑暗中传来了她的声音,
“对不起......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怎么说......”
我叹了口气道:“其实......我也是。”
“不。”我感觉到她在摇头,“我......喜欢听你讲话,以前从来没人和我说这么多话。”
“真的?”
她用力点着头,我感觉得到。
“我该......回去了,天太晚了。”我看了看头顶黑漆漆的天空。
“恩......”
我走了好几步,她却站在原地没有动。我回头问她:“你不回家吗?”
她的声音很细,在黑暗里像风声一般:“我不想回去。”
我愣了愣,忽然叹了一口气道:“谁也不想回家啊。”
“你也不想?”
“我也不想。”
“为什么?”
“你又为什么呢?”
她没有回答我,黑暗中只有她的呼吸。
我于是说了声再见,一步一步走回了家。
奶奶在家里绣着一只奇形怪状的东西,为了省电,家里入夜就只亮一盏灯,便是奶奶刺绣用的灯。
我只好摸黑走进卧室里,本来暂时开一下灯也是可以的,可是我已经习惯家里的气氛了,反而不想去开那些灯了。
我把自己扔进了床里,在上面滚来滚去,整张床就好像不堪我的骚扰一样咯吱咯吱响个不停。滚累了,我拉过被子一蒙脑袋,就在黑暗里睡了过去。
天亮时,我一蹬被子,翻身跑下床。奶奶还在那里刺绣,仿佛她和她的缝纫机一样,永远不需要休息。我曾经以为她整夜都没有睡觉,所以有一次为了弄清楚真相,我半夜偷偷爬起来,才发现她累了,就躺在沙发上,盖着一条薄毯子睡过去。我过意不去,就拖过她床上可能十几年没有摊开过的被子给她盖上,第二天发现那床被子又整整齐齐的放回了床上。
我叫了一声奶奶,她抬起头,透过老花镜盯了我一眼,就算是和我打过招呼了。我反正已经习以为常,直径走进厨房开始做早餐。早餐是稀粥和煎蛋,我对自己做的东西都没什么食欲,随便几口吃完,把奶奶那份给她放在桌子上,就急不可耐地出门了。
走在大街上,我急不可耐地想要见到沙罗。有了伙伴后,我就无法忍受继续一个人,这种情况以前也有过,所以每次和朋友分别时,我都以为自己再也不可能快乐的独处了。然而事实是,每次我都能很快的适应一个人的生活,只要我接受了自己没有了朋友的事实。
可是,一旦朋友还在我身边,我就再也无法静下心来。
我在街上一边闲逛,一边寻找着沙罗,可是到处都没有见到她。我想要去她家找她,不知为何,心中却有些抗拒那个地方。
那一晚,如同雾气般弥漫的灯光,和影子里的眼泪,始终萦绕在我脑海。
于是我继续着拯救公主的已经索然无味的冒险,一边等待着沙罗的出现。
直到夜幕降临,我不得不回家,经过那条小巷时,依然抱着最后的期待,然后落了空。
回到家里,蜷缩在床上,我发现自己的脑子里,一整天都装着沙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