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那个瘦瘦的女孩牵着一匹黑马走在雪地里。她裹着不合身的军大衣，身形显得臃肿，然而露出的手腕和脖颈都过于纤细，枯黄的头发在脑后扎成一个小辫子，活像干草束。她牵着缰绳的手冻的通红，长着雀斑的脸上露出不安的神色，小心翼翼穿梭在堆满积雪的荒野上。

荒野的不远处，倒塌的建筑物被雪埋了一半。奇怪的是，一架波音747客机落在楼顶，几乎将大楼压塌。从那边吹来的风中充斥着异味，黑马不安的打了个响鼻，女孩伸手摸了摸它的脖子。

女孩皱起了眉头，望着远处的建筑废墟，手不由得伸进了军大衣口袋里。她的手指被金属触感冰了一下，心头顿时鼓起了勇气。

“走吧，亚力。”她对那匹黑马说。

黑马踢了踢地上的碎石子，顺从地跟着主人走。

一道血迹，沿着马背上流下，滴落在一人一马身后的脚印里，在雪堆里如同血色的花蕾。

女孩的眼神更加不安了，血的气味会招来危险。即使她处在下风处，想必血腥味也已经传到了建筑废墟里。那些东西的嗅觉比狗还要灵敏。

越靠近废墟，亚力越显得焦躁不安，喷着响亮的响鼻，呼出的热气舔到了女孩的后脖子上。

“别怕，亚力，别怕。”

女孩拉了拉缰绳，安慰她的马时，手却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废墟里一半是雪，一半是残砖破瓦。足足有十层楼高的建筑朝着女孩的方向倾斜，那架波音747客机的半截机身压在坍塌的走廊上。寒风从楼顶吹来，裹挟着雪和某种臭味，呼啸在女孩的耳边。

她需要的东西，就在那架摇摇欲坠的飞机里。

黑马终于不再前进，任凭女孩怎样拉扯，也不愿意走进阴暗的楼道。女孩也察觉到了异样，楼道里刮出的风带着糜烂的气味。

她掏出了大衣口袋里的手枪，冻僵的手握着这把老旧的武器，有些吃力。

亚力又喷了一个响鼻。它的背部已经被鲜血染红了，血腥味浓郁到刺鼻。楼道里的气息缓缓逼近，甚至出现了喘息声。她不该让亚力跟在身边，那些东西对血腥的渴望堪比鲨鱼，任何一点血迹都会让它们发狂。

亚力急嘶一声，扬起了前蹄。女孩下意识想躲开，却因为拉着缰绳被黑马的动作带倒。她摔进雪堆，拉缰绳的手也松了。袭击者扑了个空，只抓住女孩的裤腿，女孩听见亚力愤怒的嘶吼，还有马蹄踢断骨头的声音。

女孩从雪堆里爬起来，她的手枪不见了，也许埋进了雪里。她第一眼看的不是袭击者或者亚力，而是从马背上掉下来的行李。

那一大堆行李几乎被血浸透了，女孩的心顿时狂跳起来。

袭击者是一个三十来岁的中年男人，一身清洁工打扮，浑身沾满了黑色的血污。不过他已经不能算是人类了，更像是从坟墓里爬出的尸体。他和亚力对峙着，咧开嘴角发出嘶哑的咆哮，嘴巴张大的程度超出了人类的极限。

手枪！

女孩反应过来，扑进雪堆里找。袭击者再次发起进攻，亚力悍勇迎敌。女孩没时间去看战况，双手在雪里扫，终于碰到了什么东西。

她扯出的却不是手枪，而是一截钢管。这时亚力的悲鸣传来，她拖着钢管赶去助战。

亚力倒在雪地里，袭击者压在马背上。鲜血近在咫尺，它发出了沙哑难听的声音，张开漆黑的嘴就要咬。女孩用尽浑身力气抡起钢管，砸在袭击者的背上。袭击者并没有倒下，女孩想抡第二下的时候，却被袭击者一个后踢踹飞。

袭击者离开了亚力，朝着女孩逼近。刚才那一踹，女孩吐出了血，被它闻到了。人血的气味让它极度亢奋，布满血丝的眼睛瞪着面前的猎物。

女孩吃力地爬向行李堆，袭击者在后面紧紧跟着，就像一只猫看着垂死的老鼠挣扎，嘴角上咧露出它生前习惯性的冷笑。

女孩忽然转身，朝着身后的袭击者扣下扳机。行李堆里藏着一杆猎枪，10号猎枪弹足够对付狮子。袭击者惨叫着朝后趔趄，左肩绽开一个血窟窿。

“该死！”她瞄准的头部，可是打偏了。

袭击者没有倒下，它暴怒了，迎着枪口猛扑而上。女孩去按扳机，猎枪却没有动静。她面如死灰，关键时候猎枪居然卡壳了。

一个男人从行李堆里窜了出来，他原本就躲在血淋淋的被褥里。男人一脚踹飞袭击者，掏出随身的手枪连开三枪。

只有一枪打中头部，袭击者一头扎进了雪堆，开裂的颅骨里泼出一滩黑血。

手枪从男人的手里掉落，随即他整个人倒进了雪里。他早就浑身是血，胸口裹着的纱布被血浸透，似乎刚才的动作让伤口开裂了。女孩扶起他，男人发乌的嘴唇蠕动着，她把耳朵贴上去。

“k病毒的解药…...在黎明号里……”

女孩瞪大了眼睛，掰开男人的眼皮，眼球上已经布满血丝。她扶起男人，男人将手枪交给她，连同一枚沾满血的怀表。

“还有十分钟……抓……紧时间……”

女孩抬头看了看楼顶的飞机，十楼的高度此时看上去如此遥不可及。她抓紧了比她重几倍的男人，朝着废弃的楼道走去。

亚力从地上站了起来，背后有几道血淋淋的伤口。女孩来不及和它道别了，插肩而过时摸了摸它的鬃毛，鬃毛被雪打湿了。

“走吧，亚力，你自由了。”

k病毒已经通过伤口进入了亚力的血液，即便女孩还留着它，最后也不得不朝它开枪。

女孩和男人蹒跚着走进楼道，身影渐渐消失在阴影里。亚力不安的踏着马蹄，朝着它的主人嘶鸣。

楼梯里漆黑一片，女孩带着手电，但光线已经很黯淡了。被光照亮的墙壁上布满了陈旧的血迹，即使过了这么长时间，血腥味依然没有完全散去，淡淡的萦绕在女孩的鼻尖。她喘着粗气，汗水混杂着嘴角的血一起流进了脖子里。男人的胸口血流不止，顺着楼梯留下一摊摊的血。

“撑住啊！雷蒙。”女孩冲他打气，可她毕竟还小，说话时眼睛一红，自己却要哭了。

每一步都那么艰难，每一个脚印都被鲜血染红。女孩拼尽了全力，累得差点昏厥，她咬紧了牙，将男人一步步扶上了楼梯。

一楼、二楼……七楼、八楼……九楼……

砰——

在九楼的楼道口，女孩和雷蒙一起倒下了。她立即挣扎爬起，去探雷蒙的脉搏，脉搏跳的异常得快，血液里的k病毒已经开始躁动。它们会先杀死宿主，再一次爬起来的就不再是人类了。

她看了看怀表，还剩三分钟。

她踹开十楼的门。波音747压塌了楼顶，倾斜的机身架在十楼走廊上，承重墙支撑着这架空中巨兽的重量。断裂的机翼像折成几段的翅膀，巨大的涡轮陷进了飞机的铝合金外壳里。

女孩爬上飞机，机舱门只剩一半连着机身，悬挂在十楼高的空中。女孩深吸了一口气，纵身跳下，双手凌空抱住舱门。尖锐的金属摩擦声从仅剩的铰链处发出，女孩一咬牙，晃着舱门跳进了机舱。

一钻进机舱，女孩顿时扑倒在座椅后面，捂住嘴不敢发出声音，脸色吓得惨白。

哒噔、哒噔……

那是高跟鞋走动的声音，飞机里并不全是尸体，三个空姐模样的k病毒感染者，如同幽灵般徘徊在机舱里。女孩握紧了手枪，心几乎要跳出胸口。她深呼吸让自己镇定，回忆雷蒙教过她的射击技巧，悄悄举起了手枪。

瞄准头部。

砰。离她最近的空姐倒下了。没有开第二枪的时间，另外两个空姐踩着高跟鞋冲来。女孩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朝迎面而来的那张扭曲的脸上扔去。空姐身体一扭停住脚，手帕上浸满了诱人的血，它伸出舌头贪婪的舔舐。另一个感染者也扑过去啃咬同伴的脸。女孩扔出一枚自制炸弹，躲进翻倒的座位软垫里捂头趴下。一声巨响，整个机身呻吟着晃了晃。女孩钻出座位，耳鸣让她头晕目眩。

她揉着耳朵蹒跚着朝后舱走去，医疗包就放在雷蒙告诉她的柜子里。刚才的爆炸让飞机摇摇欲坠，她连滚带爬朝着舱门走去，周围的座椅飘来晃去，一不注意就会撞翻她。

赶到舱门前，她抓住门框稳住身形，将一块塑胶炸弹黏在铰链上。c4的威力取决于分量，口袋里最后这点用来炸断铰链正好合适，这也是雷蒙教她的。她引爆雷管，抱紧医疗包朝机舱里扑倒。听到爆炸后正想起身，肩膀却突然一痛。

爆炸声盖住了高跟鞋声和吼叫，咬她的是第一个被放倒的空姐。空姐咬着肩膀把她提起来，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嘶吼，发疯般晃动脑袋。

女孩扯住它的头发，枪口抵住了它的眉心。刚才的射击打偏了，只擦伤它的左脸，那张原本漂亮的脸蛋现在鲜血淋淋。女孩闭上了眼睛，咬牙道：“对不起！”

砰。

感染者应声倒下，咧开的嘴里都是女孩的血。

女孩摔倒，口袋里的怀表滚到了面前。还有三十秒！

她不顾肩膀的剧痛，从舱门口朝着半米开外的十楼走廊隔空跳去，捡起先扔过去的医疗包狂奔到九楼，她几乎是扑倒在雷蒙面前。时间还有五秒，打开医疗包，掏出注射器，挽起袖口，注射器朝着雷蒙的手腕就要扎下。

最后一秒，她终于赶上了。

忽然一只手抓住了女孩的手腕，注射器没能扎进去。雷蒙的握力很大，女孩疼的松手掉落了注射器。她另一只手掏出口袋里的手枪，里面还有一发子弹。女孩用枪口抵住雷蒙的额头，颤抖的看着雷蒙的脸扭曲起来。

“别开枪，蕾娜塔。”雷蒙忽然说话了。

女孩愣住了，雷蒙还在挣扎，充血的眼睛里努力保持着最后的理智。

“为什么不让我救你？”蕾娜塔嘶声道。

“你被咬了。”雷蒙盯着蕾娜塔血淋淋的左肩，“我告诉过你，医疗包里只有一份解药，你千万不能被咬。”

蕾娜塔抓起注射器，按住雷蒙的胸口，“现在注射还来得及！”

“你如果给我注射，即使我活了，也会朝着脑袋开一枪。”

蕾娜塔的手僵住了：“你想牺牲自己？雷蒙，我求求你，我们可以找到第二份解药。我不能没有你！”

“我不会冒险，不会让女儿的悲剧发生在你身上。我不想朝你开枪，如果那样，我会给自己也来一枪。”

“那只怀表……”蕾娜塔掏出了怀表，雷蒙伸出血淋淋的手指轻轻触摸，声音忽然悲切起来，“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戴着它吗？它是我的生日礼物……五年前……我的女儿……”

雷蒙突然朝着蕾娜塔的脖子咬去！

他的牙已经贴到蕾娜塔的脖子，却突然僵住了。随即他勐地一推，蕾娜塔被狠狠推开。

“开枪啊！”里昂咆哮道。

蕾娜塔的脸如同死人一样白，她握着手枪的手颤抖不止。里昂凑近了脑袋，她闭上眼睛，却无论如何按不下扳机。

她浑身痉挛般颤抖，带着哭腔道：“雷蒙，你是为了保护我……你是为了保护我才……我做不到！真的做不到啊！”

“蕾娜塔，你是个好孩子，你一定要活下去！”

砰。

蕾娜塔睁开眼睛，雷蒙双手握住了那把枪，脑袋抵在枪口上，自己按动了扳机。

蕾娜塔双腿一软，跪倒在雷蒙的尸体旁。地上有一行血字：“朝北一百公里，码头，救济驳船七天后出发。”

蕾娜塔的眼泪滴落在血字上。他早就计划好了，即使蕾娜塔不被咬，他也不会浪费那支珍贵的解药。有了这个东西，驳船的领头才会愿意接纳她。七天时间，带着重伤的他，蕾娜塔根本到不了码头，所以他老早就打算这么做了。

寒风呼啸，天空纷纷扬扬下起鹅毛大雪。倒在楼顶的波音747向楼下倾斜的更严重了。蕾娜塔独自从楼道里走出来，亚力居然还在外面等待自己。看见主人回来，它欢快的嘶鸣着，踢起了地上的雪。

蕾娜塔抚摸着亚力的鬃毛，抖落上面新堆的雪，擦干了眼角的泪水。第二份解药会在哪里？蕾娜塔心想。她拉着缰绳，朝北方走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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