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这厢洛清兮摇摇地来了,竟没瞧见萧筱与季浅。两人竟是不约而同地舒一口气,相视而笑。
见洛清兮往洛清婉等处去了,季浅便笑道:“萧姊姊,我们且走罢,却不好这般躲着别人。”萧筱笑道:“我也正有这打算呢,我们便往湖边上去罢,听爹爹讲今个儿湖上有花灯画舫哩。”
这汴京的湖本就与别处的不同,颇显辽阔浩大,正是那北宋范仲淹的《岳阳楼记》中所言:“衔远山,吞长江,浩浩汤汤,横无际涯。朝晖夕阴,气象万千。”而这禁城中的似又不类。但见那湖水上下天光,一碧万顷,湖上沙鸥翔集,锦鳞游泳,数只画舫悠悠地荡着,这湖虽亦是一袤无垠,湖心却有一小巧凉亭,匾上用金漆题了“上善若水”四个大字,下边又有一副横联,乃是“静心”与“休息”二联。这处湖泊中不养芙蓉,本不是用来赏花的。细观这湖,却又是不乏姑苏园林的精巧之处。季浅因笑道:“此处与姑苏倒是极像的。”萧筱想了一想,想着她十二岁上方来了汴京,此时自然是念及了姑苏景色,便道:“我早便忘掉吴地是甚么样子啦。今番你提起来,倒是令我想起王右丞那句‘渡头馀落日,墟里上孤烟’了,竟是想到了那人家炊饭时情状,却只模模糊糊有那么些些印象,想来我小时亦是曾见过那江南处人家傍晚炊烟的了。”季浅不禁莞尔,这时便要拉着她往画舫上去。
船家撑着竹篙来了,将那绳往岸上栓住,便退到后边,自伏着头。这时便从舱中出来几个丫鬟,皆是身形高挑,生得丰腴,颇有几分姿色。这时道:“请二位小姐上船来。”说着便扶住两人,自上船去了。
那画舫内舱中多挂了书画,从那雕栏中望向外边,竟似入了画中一般,景色颇显得细致,是平日所不察。此时舟身稍晃,接着便能听见一阵撑篙声,大抵是船家上了来乘船了。萧筱撩开绣帘看时,那撑篙处荡出圈圈涟漪,微风拂面,偶听得几声水鸭子或是甚么鸟儿叫,再是适意不过的。
萧筱美眸一转,笑吟吟道:“季妹妹,不若趁这天色,来一局飞花令如何?”季浅亦是笑道:“可惜我吃不得酒,不好尽你兴致。”萧筱道:“无妨的,舟中来客茶当酒,好不雅致!”季浅于是笑着答应。萧筱便拟了“花”字,又是推让一回,既从季浅开始。两人就此顽起来。
“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
“中有一人字太真,雪肤花貌参差是。”
“花钿委地无人收,翠翘金雀玉搔头。”
“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卖花担上,买得一支春欲放。”
“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
“东风夜放花千树。”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去年相送,馀杭门外,飞雪似杨花。”
“细看来,不是杨花,点点是、离人泪。”
“……”
又是数回过去,季浅秀眉微蹙,想了一会,笑道:“到底不如萧姊姊,我便自罚一杯。”萧筱笑道:“你原是会的,却要让我。我已想不出他句啦,该是我自罚一杯才是。”季浅微微一笑,道:“客气甚么?咱们间本就无输赢,不若,我俩皆罚一杯好了。”萧筱道:“爽快!”说罢便当先举杯,一饮而尽。
待得季浅吃罢,萧筱正欲开口,却听得一阵女郎的笑声,乍听来甚是娇媚。但闻一人道:“萧四哥,您说这风景如画的,多好看!”季浅细辨,晓得是洛清婉,当下轻声道:“定是与你四哥的船儿碰着了,便劳烦你出去一趟,让掌船的绕个道儿罢。”萧筱颇有深意地反问道:“为甚么季妹妹不自个儿出去讲?”季浅面上一红,道:“萧姊姊也忒会说话。若是出去遇上了洛家大小姐,免不得一番招呼。我又与她不甚熟悉……再说,往后你恁得也得敬她一声‘四嫂嫂’,权当先打个照面,往后也好照应。若她问着了,你便讲我身子不大爽利,得先行回去啦……若萧姊姊仍想游湖,我便一人回去也好。”萧筱想了一回,笑了笑,自出舱去了。
果不其然,约莫一丈开外便是洛清婉等人的船儿了。萧筱便是喊了一声:“四哥——”萧琛转过头来,洛清婉已教人将两船划得近些,方便说话。萧筱忙道:“季妹妹身子欠佳,这会子累了,也莫要劳烦洛姊姊过来啦。”
不待洛清婉说话,但见那边舱内已转出一人来,一身月白色长袍,颀长端正,这时负手而立,再看他面容,神色堪比风光霁月,端的是俊美无双。萧筱稍有讶色,忙不迭行下礼去,道:“臣女见过太子爷。”季浅闻言亦是一惊,忙卷起帘子向外窥了一眼,又是匆匆出来,自行一礼,道:“臣女叩见太子爷。”洛延锋见她出来,不禁一呆,愣愣地看了一瞬,忙道:“快起罢,既然季姑娘身子不适,那本不用这般恭敬的。”季浅叩谢一回,自站起身来,却不敢回舱。洛延锋见她如此,便让人摇近了船,洛清婉却是先一步跨去,眉尖微蹙,道:“季妹子怎样了?萧二妹子没有照管好么?”季浅望一眼她,笑道:“无妨的,实则也是我自个儿不好,竟受了夜间风露。”洛清婉因转头吩咐几句,便有小婢端上一小碗姜茶来,洛清婉接过,递与她,道:“这天虽热,实则湿气却还重,清兮亦受了风寒,这会子在舱里歇着呢。也巧,咱舱中正熬姜汤哩。”季浅没接,却往她这边送了送,笑道:“多谢姊姊了。”洛清婉却将碗塞到她手里,笑道:“季妹子怎生这般客气!姊姊再怎么,这些些事却总做得好的。季妹子再不接,便是嫌我啦。”季浅不敢再推辞,只得接过,小口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