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儿,还是镜绯棂率先打破了沉默。
“列兰——”她看着他。
“怎么了?”他也看着她。
“其实,我仔细想了想,你这十几万年没爱过人,兴许是一件好事情也说不定。”
“怎么又变成了好事情?你方才不还说我窝囊来着吗?”欧列兰趁机将她一军。
“没有爱过,就不会受伤,不会悲伤,也更无惧于死亡。换句话来说,你死的时候,心里对这个世界是毫无眷恋的。”
“那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是因为太过受伤与悲伤,所以才拒绝了伽撒罗神上?”
“嗯——?”镜绯棂挑了挑眉,奇怪地笑看着他,“你今晚怎么回事?怎么突然这么关心起我的情感问题?”
“我这不是好奇嘛,”他转过头,故意避开她的视线,“毕竟我不太了解爱一个人,究竟是什么样的感觉,所以一抓住机会,我当然要好好地讨教一番,有什么问题吗?”他迅速瞥了她一眼。
“没有问题,你说的很对!”她向他翘起了大拇指,笑得花枝乱颤,“我只是没有想到,你竟然开窍开的这么快,倒是让我大吃一惊。”
“可是,恕我直言,伽撒罗神上力量强大,性格难以捉摸,绝非善类,我并不认为你现在拒绝他,是一个明智的选择。毕竟,你如今还只是一个幼雏,羽翼尚未丰满,不仅面临着来自魔后虎视眈眈的威胁,还深陷于巫笙国风雨飘摇的统治困境。无论怎么说,你都需要他的帮助,需要神族这个坚强的后盾。”
“道理,我都懂,但是我向来讨厌,没有任何感情基础的政治联姻,这对双方都是一种不负责任的行为。而且,你觉得我在际顿时空,是依靠着男人才活下来的吗?”
“……我,并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你不是这个意思,也知道你只是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好意地提点我,要统筹兼顾,不要任性妄为,以免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看来小殿下的心里,其实什么都明白,是我多虑了。”
“是啊,我的确什么都明白,明白自己现在的处境,明白以后要走的路,也明白伽撒罗对我的心意,但我内心深处,又希望我什么都不明白。我不想利用别人对我的感情,不想强迫自己去爱,更不想用一份虚情假意去束缚对方。如果这个世界上,连个人感情都可以拿来做交易的话,那还有什么值得奋斗和争取的呢?”
“也并非每个人,都能如小殿下所想,也有很多人,更喜欢血雨腥风的杀戮和残害,至高无上的地位和权力,以及永垂不朽的名誉和声望等。相比较个人感情,他们认为这些更重要。”
“那我只能说,他们是一群可怜而又可悲的人,穷其一生都在填补欲望这个无底洞。殊不知,当一个人变得没有感情的时候,所有外在附加的东西,都失去了它原本的意义,成为了一种不过片刻的欢愉。而欢愉过后,是更深的空虚,更久的寂寞。”
“嗯……他们寂不寂寞我不知道。我倒是觉得小殿下你,现在看起来好像很寂寞?”
“是吗?”镜绯棂笑了笑,一手托着下巴,一手指尖轻点身侧飘浮着的果盘、小碟子和空酒瓶,然后往身后一划,它们便一一飞进了客厅,井然有序、稳稳当当地降落在了桌子上。
她继续说道:“寂寞,也是分很多种的。就拿你来说,你成为幽灵以后,无法行走于阳光下是一种寂寞,无法触碰任何的活人活物是一种寂寞,而终日一个人飘来荡去,也是一种寂寞。”
“你……怎么知道这些?”欧列兰心里一惊。
“是你曾经的手下——乔安娜和瑞诺告诉我的,我基本上把他俩知道的,都挖的差不多了。但是这一对活宝吧,总是喜欢外出,行踪不定,我为了堵住他们,可费了我不少的力气。”
“那他们还告诉了你什么?”
“也没有什么吧,大部分都是一些无聊的打斗和政治,并不是我所感兴趣的。况且他们两个也很年轻,知道的并不多。我真正感兴趣的,是你这段时间为什么会消失,以及你到底守护的是什么东西?”
“我……”欧列兰有点难于启齿,“其实并没有消失,只是在打扫和整理六角书屋的时候,被一群寄生于黑暗中、专门吸食灵魂的食暗鬼给拖住了,然后在打斗的过程中受了点伤,不得不躲起来休养了一阵。就是这样。”
“怎么会?你的灵力不是很强吗?怎么会被食暗鬼给伤到了?”镜绯棂惊呼道。
“一般的情况下是不会,但是介于我把六角书屋在黑暗中搁置多年,早已经布满灰尘和各种虫族,并滋生了大量的食暗鬼,再加上我在黑暗中的视力一直时好时坏,所以……”
“是不是因为你死前挖去了瞳孔,所以导致灵魂的视力也变得很差?”
“对。”
“那你为什么要躲起来疗伤?是觉得不光彩,怕我嘲笑你吗?你知不知道,我还以为你……”镜绯棂欲言又止。
“以为我什么?”欧列兰很好奇她的想法。
“我在你消失的这段时间,去拜访了古堡下面几层楼里的一些画像,但发现大部分画像都是空的,里面并没有居住着他们的灵魂。然后,一个戴面具的巡游者幽灵——亚摩斯先生告诉我,有的幽灵是被食暗鬼给吞噬了,有的幽灵是体质虚弱自然消亡的,有的幽灵是走到阳光下自杀身亡的,还有的幽灵,是不甘于束缚而远走他乡的。”她的语气里充满了哀伤。
“所以你认为我是属于哪一种?”他调侃她。
“远走他乡。”她一脸认真。
“怎么可能?你别忘了我可是守护者幽灵,肩负着荣誉和使命,况且我一向不屑于逃跑,那不是我的风格。”
“切——”她翻了个白眼,“谁知道你是什么风格?说不定你守护的正好是一大堆的宝藏,然后某一天的某一时刻,你一时心生邪念,想着四处兜售宝藏,去换取一些更有用的东西,于是你二话不说,连声招呼也不打,背起宝藏就飞出了幽灵古堡,谁能奈你何?”
欧列兰早已经笑得直不起腰来,从石栏上滑下去好几次,又立马扶着小天使雕像的脑袋爬了上来。
他边爬边说:“我一个已死之人,要再多的宝藏有什么用,难道建一座金碧辉煌的冥殿,好躺在里面享受死亡的滋味吗?”
“好主意!”她煞有介事。
“……”他的笑容凝在了脸上,“六角书屋是不用我背的,它可以自己飞。在某种意义上,它确实称得上是一座宝藏,但里面装的不是金银珠宝和翡翠玉石,而是我活着的十几万年所收集的,有关于巫族诞生以来的各种史书名籍,记载着先人所发明创造的巫术、巫阵和巫咒。当然,还有我自己制作的一些小东西。”
“——真的啊?它在哪里?”
“就在我的画像后面。”
她两眼放光,直直地盯着他:“那我可以进去看看吗?”
“当然可以,随时恭候。”
“那还等什么?就现在啊!”
镜绯棂毫无留恋地,终于松开了小天使胖胖的身躯,然后迫不及待地想从石栏上翻下来,结果一脚突然踩空,便整个人摔倒在地,把脑袋磕得咚咚响。
“你没事吧,小殿下?”欧列兰在刚刚的那一瞬间,企图伸手拉住她,却什么也没有抓住,硬生生地与她失之交臂。等他猛然觉察到自己的愚蠢之举时,不禁有些好笑和匪夷所思。
“没事没事,我很好!”她对于疼痛一声不吭,连连摆手,然后慢慢从地上爬起来,晃晃悠悠地往屋里面走。
不知道是坐的太久,还是喝了太多酒,她整个人行走的路线横七竖八、歪歪扭扭的,乍一看上去,还以为是她喝醉后跳起了舞。
突然,一只手扶住了她,紧接着,她被人从身后抱住,落入了一个温柔的怀抱。
这股熟悉的气息和感觉,难道是……
镜绯棂心下一惊,猛地转过头,果真看到了一双湛蓝幽深的眼眸。
“罗,你什么时候……”她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这双蓝眸闪烁眩迷的星光,给一下子吸引了进去,陷入了昏迷。
“棂,你该睡了。”伽撒罗亲了亲她的脸颊,又在她的耳边喃喃低语,“等明天早上你醒来之时,便会忘了我来过之事。凡事皆梦,恍如隔世,凡事入梦,不曾离逝。”
说完,镜绯棂便沉沉睡去,早早地进入了梦乡。
伽撒罗把她横抱起来,抬脚往卧室走去。
“神上——”一旁间隔数尺的欧列兰,主动请罪,“我本应该在小殿下落地之前,及时施术护住她才对,但却由于我……”
“那是你的事情,和我有什么关系?”伽撒罗语气漠然地打断他。
“我……”欧列兰没有料到伽撒罗是这样的反应,一时竟找不到合适的话说。
“对了——”伽撒罗像是陡然想起来什么,在卧房的门前停下,意味深长地笑看着他,“你们今晚的对话我都听见了。记得下次若是再提起我,最好全部挑好听的说,否则——”他笑意更深,“我也说不准会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情来。”
“您怎么……可能会……”欧列兰心里一抖。
“你别忘了,我可是星神,天上的每一颗星星,都是我的耳目。在整个潘透弥时空,只要是我想看见的,想听到的,就没有人可以阻止我。”
言罢,伽撒罗便踏入了卧房,并关上了房门。留下欧列兰一个人,在客厅里暗暗思索起来。
他记得,他明明只是提了一句“绝非善类”,难道这也能算得上诋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