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王堡的王座厅里,麋觞站在那里等父王的时候,脑海里反复闪现着两个疑问。
第一个疑问,临走之前还与他冷战中的父王,竟然在他回来之后,第一时间派人召见了他,如此急不可待,是为何?
第二个疑问,被派来的那个守卫,全程面无表情,好像根本不会微笑一样,一点也不像以前活泼开朗的他,又是为何?
正当他想的入神的时候,身旁陡然刮起一阵旋风,然后他面前的王座上,便出现了一个人。
此人,同麋觞一样的栗色短发、湖绿色眼睛,正是他的父王——班森,精灵王国里的第十三任国王。只不过,他的发梢微卷,发色更深,眼神更犀利,面容轮廓也更深邃,棱角更分明。
“怎么,终于想起从外面滚回来了?”班森冷眉,呵斥道。
滚?
他被父王的这个字眼,给狠狠地惊了一把。因为以往的时候,他从不说脏话,总是尽量使用委婉的文雅之词,来淋漓尽致地表达他的愤怒之意,这是他的强迫症症状之一。
另外他还注意到,父王头上的王冠是歪的,衬衫的领口是敞开的,外套上的袖口是卷起来的,裤脚没有完全塞进靴子里,竟然还露了一半在外面。
如此衣冠不整的模样,已经完全不像以前那个——总是穿戴整齐、打扮得体,就连发型也是梳得一丝不苟的,好像随时准备上台发表演讲的,活脱脱被钉在墙上的——画框。
是什么样的女人,竟然有这么大的魅力,能够让父王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脱胎换骨,重新做人,这真的,勾起了他强烈的好奇心。
“怎么,为什么不回答我的问题?难不成出去野了一趟,就连自己的老子都不认识了吗?”班森怒道。
野?老子?
他只感觉脑子里轰的一下子炸开了,赶紧低头回答:“是的,父王,您儿子从外面麻溜地滚回来了,来给您请安来了。”
“嗯,这还差不多。”班森点了点头,结果头上的王冠差点没掉下来,于是他一边扶着王冠,一边暗暗咒骂了一句,“哦,这该死的王冠,重死我了!”
“父王,您刚刚说什么?”麋觞没听清。
“我说——”班森头上的王冠,从刚才的左边,又歪到了右边,但他也懒得管它了,“你就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我……不是您派人叫我来的吗?我还以为是您有什么话想对我说,难道不是吗?”麋觞有点蒙圈。
“啊,这个啊,”班森转了转眼珠子,略微想了想,然后说道,“是不是我叫你来的,它只是个形式问题,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这次出去都干了些什么,快给老子说来听听,明白了吗?”
麋觞忽略掉“老子”——这两个刺耳的字眼,便把之前与母后所即兴编辑的那个故事,又原封不动地复述了一遍,尽量说得生动活泼了一些,免去了血腥伤感的画面。
没想到,父王的反应,倒是和母后截然不同。
“什么——?镜绯棂那个小丫头竟然还活着!”班森从王座上一跃而起,结果一下子用力过猛,导致王冠瞬间脱离了他的脑袋,然后咕噜噜地滚下他面前的石阶,“这是真的吗?是你亲眼所见吗?”
麋觞看着滚落到他脚边的王冠,弯下腰,把它捡了起来,然后边用手拂去上面的灰尘,边语气清淡地说道:“父王,再怎么说,巫族也已经庇护我族有五万多年,对我族有恩不说,也是我族誓死效忠的对象,您就算是再狂傲不羁,也应该尊称她为一声——殿下才对!”
说完,麋觞便扬手一甩,把王冠甩给了自己的父王。
站在石阶上的班森,稳稳地接过王冠之后,倒也不恼,而是随手往头上一套,笑得意味不明:“你倒是挺护着那个小丫头的!怎么着,你喜欢上她了吗?”
“嗯?”麋觞一愣,并没有反驳。
“哼——”班森嗤之以鼻地看了他一眼,然后重新坐回王座上,“我还当你有多大的出息呢,也不过如此而已!话说回来,你怎么确定她就是货真价实的镜绯棂,时空穿梭这一说,只能勉强糊弄糊弄小孩子,你觉得,我会相信这么荒诞至极的说法吗?”
“父王,你也知道,这五年以来,族人一直猜测镜绯棂殿下,早已落入魔后之手,所以才迟迟没有现身巫笙国。
但是,我们别忘了,要是魔后真的挟持了殿下,那么她为什么还在大张旗鼓地,到处搜寻幽灵古堡的下落,也为什么没有用殿下,作为一举拿下整个巫笙国的筹码。
种种迹象表明,殿下其实并不在魔后手里,她……”
“你说的这些,委系实情,老子的确知道,但是和老子的问题有什么关系?”班森一脸不耐烦地打断他。
“我还没说完,父王,”麋觞忍了忍,又继续说道,“据幽灵古堡的贝管家说,洛罂璇王上死后,曾经交代过她,说是倘若有朝一日,她墓前的蓝玫瑰花出现枯死之象,便是请伽撒罗神上接殿下回来之时……”
“什么?蓝玫瑰花?”班森惊得身子一抖,把王冠抖落在了他自己的怀里,“原来她就是……这不可能?这怎么可能?不不不……”他开始一个人自言自语起来,语无伦次,神情惊慌失措。
麋觞越发弄不懂父王的失常行为,但他还是选择继续说了下去:“事实证明,当殿下回来后不久,王上墓前那些枯死的蓝玫瑰,便也在一夜之间离奇地复原了。整个蓝玫瑰墓园,又恢复了往日的生机。如果这还不足以证明殿下的身份的话,那么她锁骨上盛开的蓝玫瑰,便正好对应了她的灵力宿体……”
“什么?你此话当真?”班森不知何时,从王座上一跃而下,径直越过石阶,站在了麋觞的面前,双手按着他的肩膀,眼里止不住地闪烁着诡异之光。
还没等麋觞回答他的问话,他便开始在王座厅里,失了控一样的转来转去,身影像一团迷雾一样时隐时现,连带着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也是飘忽不定,令人捉摸不透。
“这么说来,那个小丫头就是那个小丫头,也难怪会那样……错不了,错不了,这次一定错不了……没想到事情竟然会是这样,如此一来,所有的问题也都迎刃而解了……有意思,有意思,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麋觞看着父王的王冠,已经被无情地抛弃在了王座上,而他也被他绕的晕头转向,索性另辟蹊径,扯开了另一个话题。
“父王,您和母后到底是怎么回事?您真的打算为了那个不舞鸟妖精,抛弃与您相伴多年的妻子了吗?您有没有考虑过我和璃茉的感受,您这么做实在是……”
“我这么做怎么了?”班森陡然停在他的面前,笑得一脸邪气,“你母亲整天就知道哭哭啼啼的,我最讨厌这种女人了!还有你那个古灵精怪的妹妹——”
他陡然又背过身去,一下子跃上石阶,重新坐回王座上:“实在是太嫩了,太嫩了,不是我喜欢的……啊——什么东西硌着我屁股了?!”
“是您的王冠,父王!”麋觞冷冷道。
“哦,老子差点都忘了这档子事了!”班森扭了扭屁股,一把捞出王冠,却并没有戴在头上,而是看了看站在石阶下的麋觞,笑道,“说穿了,你和那些王族还有贵族什么的,都不过是同样的一副批判嘴脸,简直是无聊至极,我就说我不喜欢……”
“那您喜欢什么,父王?”麋觞打断他,“您颠覆了过去的自己,又抛弃了您的妻子和孩子,还藐视王法,滥杀平民,掩盖事实真相,只为了一个陌生的女人,您确定这是您所想要的吗?”
“当然!我一直都很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倒是你——麋觞,你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吗?”班森得意洋洋,摸了摸手里的王冠,“你有想过努力争取吗?你有尝试着改变自己吗?你内心里从来就没有任何的欲望和渴望吗?”
麋觞被这一连串的问题,给问得一时噎住了,什么也答不上来。明明是他质问父王的,怎么突然之间,立场的风向就变了,然后父王就成了反客为主的,开始讨伐起他来了。
班森看他没有回答,又继续补充道:“话说回来,说到老子喜欢什么,老子倒是挺喜欢你编的故事的,让老子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什么故事?”麋觞心里咯噔一下,随即又疑惑道,“什么答案?”
“啊——老子突然想起来还有要事,就不陪你唠嗑了。再会!”
说完,班森便一个旋风,直接越过麋觞后,离开了王座厅,和他来时的登场方式一样,嗖的一下就不见了。
“父王——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麋觞伸手想抓住父王,却还是慢了一拍,被他给溜走了。
但是奇怪的是,有一片黑色的羽毛,却飘啊飘的,落在了他的手心里。
他低头看着它,却发现了上面,竟然布满了斑斑点点的,早已干涸的,凝结成颗粒状的,黑褐色的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