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救人 上
作者:顾紫凝      更新:2019-10-27 13:58      字数:4976

七夕节贺《三生一世》

(一)

黎簇和苏万扒在西泠印社古董铺门口,正探头探脑地往里瞅。王盟从门外提着一袋小笼包晃荡过来,照着后脑勺一人一个巴掌:“干什么干什么?”

黎簇笑嘻嘻地比了个“嘘”的手势,压低了嗓子问:“吴老板呢?”

王盟往屋子里瞥了一眼:“长沙。这回带回来的一批货要集中处理。”

黎簇“啊”了一声,拉长了脸:“他媳妇儿刚回来他就往外跑?”

苏万抄兜,温文尔雅地虚握拳掩唇:“咳咳~”

黎簇和王盟一僵,惊悚地回头。张起灵倚着门冷冷地望着他们,修长身形笼在晨光里十足清逸。微长的刘海一丝不乱地垂落在眉间耳畔,十年时光仿佛流水,没有在他脸上留下任何痕迹,只是将这个男人打磨得越发沉静神秘。

黎簇赶紧立正站好:“张爷。”

苏万亦礼貌地点头致意:“张爷早。”

张起灵推开仿古红漆雕花门示意他们进来,一边走一边沉默地观察着这两个孩子。

吴邪曾把前因后果简单地给他梳理了一遍,其中种种艰辛困苦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却十分得意地跟他显摆了一通自己找来的这三个孩子。这大概是吴老板这辈子做的最稳赚不赔的一票,十万块钱买一赠二,顺道还解决了养老问题。

黎簇和苏万是截然不同的两个类型。张起灵看人的眼光很毒,x光一样。黎簇是吴邪性格里的疯狂的一面,但没有他多思多虑和犹疑的短处,身手有赶超吴邪的趋势,最重要的是他有野心,假以时日善加培养必成大器;而苏万则偏向温和型,脑子聪明,兼有少年人的随性,若说跟他最相像的,不是吴邪倒是当年的狗五爷。关于他和黑瞎子的事张起灵亦有耳闻,没想到那个一脸痞笑纵横地下的人竟会为了这样一个少年逆天改命。

他收回思绪,看向两个在他面前收敛锋芒的孩子:“什么事?”

苏万从口袋里掏出两张纸递过去,张起灵低头扫了一眼,报以询问的目光。

“吴家三爷给的,别问我是哪个,托花儿爷转交。”

张起灵修长的指尖点着桌面,黎簇忍不住出言:“他这算是同意了你们俩的事儿了?”

王盟尴尬地咳了两声。

苏万老神在在地道:“这事早晚都得放上台面,

吴老板一味躲也没用。张爷,解铃还须系铃人。”

王盟抓狂:“你们两个小兔崽子!张爷还用你们教吗?!”抓起案桌上的小笼包子一人一个堵住嘴:“小心老板回来抽你们啊!”

俩熊孩子叼着包子不说话了,吴邪留给他们的阴影不是一般深,他蛇精病犯了谁都救不了,果断闭嘴。

倒是张起灵慢条斯理地扫了王盟一眼:“我记得那好像是我的早餐?”

(王盟:“……他们都欺负我老板你酷爱回来呜呜呜。”)

苏万吃完了包子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纸巾,丢给黎簇一张,擦了擦手站起来:“我师父让我给您带个好儿。”

张起灵手指一划把两张纸收进口袋,面无表情:“替我谢谢他。”

这气氛惨烈的,不像老友叙旧相逢一笑倒像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苏万扶额叹气,朝黎簇招招手,告辞离去。

屋内,王盟小心翼翼地觑着张起灵的脸色:“张爷,先用早饭?”

张起灵坐在太师椅上沉思了一会,起身拎着包子往内屋走去:“给吴邪打电话。”

(二)

在接到王盟电话之前吴邪先接了自己二叔的一个电话,半句没提他和闷油瓶的事,只问他什么时候有时间过来喝杯茶,吴邪嗯嗯啊啊地答应下来,挂了电话一脸苦哈哈地把自己堆进沙发。

哑姐把账本收起来放好,笑问:“逼婚了?”

吴邪揉太阳穴:“不逼我离婚就不错了。”

哑姐递给他一杯茶:“那也是你自找的。三个车队浩浩荡荡开上长白山,道上谁不知道你吴小佛爷大张旗鼓地把哑巴张迎回来了?你那是变着法儿给二爷施压呢,他能放过你?”

吴邪自暴自弃地喝着茶,十年了,为了某个人驻守了十年说什么也不会轻易退缩。之前的每一天都争分夺秒地过,头顶悬着达摩克利斯之剑,生怕一个不小心把命丢了就等不到他,可现在一切尘埃落定,突然发现前面还有一生,有无数个缱绻漫长的日子。他可以把汪家整得死去活来,对于生养他的家人却感到意外地束手无措。

手机响,上边显示的是古董铺子的内线电话,他漫不经心地按了接听,听着那端王盟的汇报,脸色渐渐变得凝重起来。

王盟说完后静等他发落,吴邪沉吟一会,道:“把电话给小哥。”

“吴邪?”

“你怎么想?”

“你先回来。”

吴邪叹气:“知道了。”

“吴邪。”张起灵手指圈着话筒,和声音一样稳如泰山:“不要怕。”

对面的吴邪一凛,一瞬间心底泛起的竟是被人看穿心思的危机感。下一刻他冷静下来,低低地“嗯”了一声,在对方挂断之前收了线。

害怕。他在害怕些什么?等了十年的人近在咫尺为什么要刻意跑到长沙避而不见?他在害怕张起灵,还是在害怕那些再也回不去的天真无邪的岁月?

吴邪最后还是坐飞机回了杭州,一辆吉普车朝他摁喇叭,他以为是王盟,走过去拉开车门却发现驾驶座上坐的赫然是闷油瓶。

吴邪眼镜掉下来:“你会开车?你有驾照?”

张起灵拍拍副驾示意他上来。吴邪犹豫了几秒,上车。

不让王盟来接,必定是有什么话要单独跟他说,大概是关于最近两个人之间的疏离关系,而这些话,或许会改变他的对于生活的全部认知。

意料之外的是张起灵并不急于跟他说明些什么,他一向都是这样,不疾不徐蓄势待发然后一击必杀。吴邪盯着他专心的侧脸,目光在那张不老的容颜上逡巡流连,勾勒着线条俐落分明的轮廓,恍惚间竟还是年少时砰然心动的触觉。

张起灵松松地将他的左手包进自己的掌心,吴邪手腕处的衣袖向上蹭了蹭,露出小臂上浅浅的疤痕。

其实那颜色已经很淡了,比刚刻下时的鲜血淋漓发炎时的红肿狰狞好过不知多少倍,和那些撕心裂肺的绝望痛苦一样,随着时过境迁早已化成心底的风霜。可他越是若无其事张起灵觉得越疼,看一次疼一次,好像要把这十年积欠的疼痛全都补回来。十七刀,刻在吴邪手上,伤在他心上。

就这样死抓着手不放一直到家门口,吴邪从口袋里摸钥匙开门。屋子里很干净,秋日并不灼眼的阳光透过米白欧根纱窗帘洒落在大理石地板上,在地面上晕开小片金色的涟漪,所有一切看起来安宁平和一如常日,但吴邪清楚自己两天前离开时这里是什么样子。

窗帘拉得密不透风,鞋子衬衫裤子从门口凌乱地延伸至卧室,带着某些粗暴的痕迹……在经历了一场仿佛把灵魂都碾碎的欢好后,他逃走了,远远地躲到了长沙。

“收拾的挺干净。”吴邪换上拖鞋四处看看:“我以为你不会做家务。”

张起灵把车钥匙放进玄关处的百宝格:“你还不够了解我。”

吴邪轻嗤了一声,不作表示。

张起灵从背后抱住他,手臂像柔软的藤蔓缠住他的腰和肩膀,额头柔和地贴着他的侧脸:“没有人比你更了解张起灵的家世背景、做过什么去过那里;但你并不了解我,在古墓以外的地方、和你一起生活的这个人。”

不了解我其实愿意为你尝试着去改变,不了解我是抱着怎样的爱意与决心说、想要和你在一起。

吴邪有点讶异:“你今天吃错药了?”

张起灵在他耳畔闷声笑:“在我面前你其实可以开玩笑,就像跟胖子在一起时一样,我们之间并不是无话可说。”

吴邪又抓错了重点,白他一眼:“我跟胖子在一起怎么了,你嫉妒?”

张起灵吻了吻他的眼角:“嗯。”

吴邪笑出了声,在他怀里转了个身,默默地把脸埋进他臂弯里:“明天跟我回家。”

(三)

所以最终还是要一起去见家长。

准确地说是先去见了二叔,吴二白对自家侄子把十年的大好光阴尽数倾注到一个男人身上这件事其实非常不满,毕竟是他从小看到大疼了大半辈子的孩子,随随便便交出去他当然不甘心,即使对方是赫赫有名的哑巴张也、不、行。

巴掌当然必不可少,至于甜枣么,二白叔叔表示:吴家已经把小邪给他了他还想要什么?!

(所以说二白叔叔你其实就是个侄控~xddddd)

吴邪和张起灵一起到了茶馆,吴二白见了他们俩也没个好脸色,吴邪一脸谄笑,狗腿地把贡品呈上去:“二叔,我新收的一副羊脂玉围棋,您给过过目?”

吴二白没接,伸手一指旁边的茶桌:“小邪你先去坐着,张家族长,麻烦你跟我来一趟。”

吴邪脸色一僵,闷油瓶捏捏他肩膀示意他不必紧张,吴邪悄悄塞给他一个窃听器发信器。

闷油瓶跟着吴二白一路来到了二楼雅间,关了门落座,主宾双方没开言,吴二白先朝他勾勾手。张起灵早知道这些小动作瞒不过他的眼睛,当下缴枪不杀。吴二白捏着那个小小的发信器,徐缓道:“小邪,老老实实喝你的茶。”

一楼的吴邪登时头皮一麻,脊背生寒。

吴二白随手把窃听器扔进了室内装饰的流水盆景里,抿了口茶润润嗓子:“张族长,既然你已经坐到这儿了,我也就不跟你打太极。我有话直说,小邪这些年为了等你成了个什么样子你比我清楚。我们吴家传到他这一代就这一根独苗,从小宝贝着生怕他受丁点委屈。您可到好,直接把他拖进这趟浑水里还越陷越深,你怎么跟我大哥大嫂交代?怎么跟他爷爷奶奶交代?”

张起灵不动如山:“我明白。”

“十年之前,我曾经跟吴邪的三叔说过,今天,我再说一遍,从今以后,他这个人,我来护着。”

吴二白盯着他看了许久,半晌冷笑道:“就这么句话?也只能骗骗我三弟和小邪罢了。”

张起灵沉声道:“二叔。”

“铿”地一声,吴二白手里的茶杯盖掉了。

张起灵是什么人,当年连吴老狗对他都要礼让三分,被这种人叫二叔是个什么感觉,吴家二爷着实惊悚了一把。

总而言之,张起灵展现了身为一个攻的强大气场,再下楼时吴二白把他们俩送到了门口,和颜悦色地对他道:“小邪就交给你了。”

吴邪一口老血卡在嗓子眼里。

有了二叔的铺垫,再见父母时就容易得多。风波最险恶的时候他们甚至间接听闻了吴邪的死讯,所以吴一穷夫妇只求儿子能平安活着,他能成家已是意外之喜,虽然对方是个男的给这个惊喜打了点折扣,但老两口还是费心准备了一番,把人叫到家里吃了顿饭,就当是又多了个儿子。

吴邪喝的有点多,两人当晚就留宿在父母家,张起灵仰躺在床上,月光落在枕边人的脸上,白玉般通透,带着酒气的呼吸拂过他耳畔的碎发,让他这个从未喝醉的人竟也有几分微醺。

吴邪睡前还在跟他嘀咕世界和平来的好突然好轻松。在月色这样清明的夜晚,张起灵睁着眼看天花板,突然很想告诉他,他们的爱情并不是从一开始就被祝福,而是这十年等待,让所有人都失去了反对的资格。

(四)

张起灵后来把苏万送来的东西给吴邪看,他三叔算是最早知道他们俩事迹的一批人之一,细算排名可能仅次于胖子。沙海计划结束后老狐狸就销声匿迹了,时不时地去吴二白那露个脸证明自己没死。这次送了两张去海南的机票,托解语花给他们安排了一个星期的蜜月旅行算是投了赞成票。

王盟问他去不去,吴老板诡秘一笑:“去,当然去。反正是老狐狸掏钱,不花白不花。”

于是他高高兴兴地把铺子甩给哑姐和其他伙计,带着他家闷油瓶出门度蜜月去了。

吴邪一直都想回西沙看看,这些年倒斗,uu看书(www.ukanshu.m每一次都刻骨铭心,有些太过惨烈不堪回首,可他一直记得海底盗洞里闷油瓶那个风华绝代的笑容。

看过了太多后便不再刻意寻找风景。吴邪每天吹海风晒太阳、吃水果吃海鲜,或者半夜突发奇想拉上闷油瓶去海滩,听涛声看月亮。这个年纪的人早就没了度蜜月的新鲜浪漫,他们需要的,也不过就是跟闷油瓶两个人单独在一起。

就算沉默相对,也是浓情蜜意。

吴邪坐在礁石上,海浪哗哗地冲刷着他的脚踝,晚风清凉,带着大海腥咸的气息,吹着他的额头和脖子上手臂上的伤疤,麻酥酥地痒。

十一年前,他27岁,认识了一个沉默又强大的男人,那个男人背过他抱过他牵过他的手,可依然不是他的恋人;

十年前,他28岁,跟那个男人表白亲吻滚床单,那个人忘了他又记起他,然后自作主张离开了他;

然后呢?

然后就是漫长的、没有他的十年。

今年,他38岁,早就过了最好的年华,最终还是等到了。

吴家三代人的命运都跟这个男人纠缠在一起,到了他这一代,终于用十年把这个男人牢牢绑住,赌上这一生,再也不放他走。

吴邪仰头瞧着身边倚着礁石的张起灵,半是叹息半是微笑:“小哥,你是我这辈子做的最大的一票,到最后,连我自己都搭进去了。”

月光映在他眼睛里潋滟着奇异的光泽,这一刻似乎连时间都变得缱绻温柔。

张起灵俯身亲吻他。

“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