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小奴还真没猜错，士兵去请鲁大夫的时候什么都没透露，以至于鲁大夫当真以为是来领赏的。

就算不是领赏，能见见皇帝也是一件足够吹一辈子的大事嘛！

鲁大夫不傻。他知道在众兽医之中，他的医术和风评都不是最出众的，所以这种出风头的大好事还是得叫上一个人作伴，比如说年龄资历医术都稍稍比他高上那么一点点的胡大夫。

这就是今日胡大夫也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而此刻鲁大夫听见皇帝第一个就叫他，立刻欢天喜地地跪了过来。

他并不觉得第一个叫他有什么奇怪。胡大夫的医术虽比他强，但在那场马瘟之中，他出的力却比胡大夫多。如果今日是为了那件大功来褒奖他的，那就一点儿问题也没有。

但是，他从一开始就想错了。

三跪九叩过后，他并没有听到那声“平身”。

鲁大夫懵懵懂懂地等了一阵子，始终没听到皇帝再开口，心里不禁有些发慌。

偏偏这会儿他是自己跪过来的，身边没有胡大夫陪着，不知怎的竟觉得心里有点虚。

这一心虚，就免不了要东张西望。于是鲁大夫就看见了跪在一旁连头也不敢抬的卢青山。

这架势，不对啊！

他终于慌了，而且是越来越慌。

就在他慌得心惊肉跳六神无主的时候，林珵终于开了口：“你跟卢青山，有什么渊源？”

鲁大夫想也没想，脱口而出：“小人膝下第三个女儿……”

“咳！”卢青山在旁边重重地咳了一声。

鲁大夫一惊，话头就咽下了。

可是这会儿咽下也已经晚了。莫小奴第一个冷笑起来：“原来，是裙带关系。”

鲁大夫听见她的声音，猛然抬起了头：“小贱人你……”

“放肆！”开口呵斥的是卢青山。

鲁大夫意识到气氛不对，忙住了口。

林珵已经低低冷笑了起来。

卢青山吓得又磕头。

莫小奴苦恼地揉了揉眉心：“大周律法，我是没读过。小原子，欺君之罪是怎么判的？”

那个温温柔柔的小太监低头躬身，十分恭敬：“回娘娘的话：死罪。”

“哟！”莫小奴拍了一下大腿：“死罪啊？这么好的一员大将，可惜了！”

“臣死罪！”卢青山终于撑不住，认了：“臣家中第七房小妾是鲁大夫的女儿，所以……”

林珵平静地评价了一句：“难怪拼死护着，原来是你的岳父。”

卢青山只管磕头，不敢再多说话。

莫小奴觉得好奇，就多嘴问了一句：“既然是你的岳父，那就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身份，为什么先前一直瞒着？”

到这会儿，卢青山可不敢隐瞒了，忙竹筒倒豆子似的哗啦哗啦全说了出来：“鲁大夫在老家摊上了人命官司，是臣把他捞出来安在军中做了兽医，因此不敢让人知道。”

“哼，人命官司！好个医德高尚的老大夫啊！”林珵的脸色更难看了。

鲁大夫见势不妙，忙自己解释道：“其实那个人本来就病得快要死了，找遍了全县的大夫都没能给治好，就抬到了小人这里，所以……”

莫小奴惊讶得眼睛都瞪圆了：“所以你就用治牲口的办法给人治病，活生生给人治死了，因此摊上了人命官司？”

鲁大夫这会儿已经不太敢跟她辩驳，却还是低低嘟囔了一句：“我明明减轻了剂量的。”

卢青山忙在旁补充道：“鲁大夫他真的不是恶人，他只是个医痴，害人非他所愿！”

“啪”地一声大响，是林珵摔了手边的茶碗：“得亏他不是恶人！不是恶人都沾上了人命官司，若是恶人那不是要屠城了？卢青山，朕本不想株连，可你大概是当将军当久了，连人命都不放在眼里了！——传令，即刻撤去卢青山凤城军主帅一职，由副帅补上！兽医鲁……鲁什么来着？”

鲁大夫不敢说谎，叩首道：“小人本名刘春水。”

瞧瞧，连姓都改了！

林珵怒色更沉，厉声道：“兽医刘春水，草菅人命、医德不修，断其右手，令终身不可行医！”

身旁将士轰然答应着，立刻有人去请了凤城军副帅来接令，而鲁大夫——刘春水这里，也有士兵来按住了肩膀，准备行刑。

这时，旁观者那一堆里却有人跪了出来。

“你是来替他们求情的？”林珵看着胡大夫，沉声问。

胡大夫叩首道：“是。卢将军虽有过错，但戍守凤城劳苦功高，实在是一员好将；鲁大夫医术颇有独到之处，且确实潜心医道……请皇上开恩，给他二人机会改过自新。”

林珵皱了皱眉，回头看向莫小奴：“这人是谁？脸这么大？！”

莫小奴苦笑：“你这说话的语气，挺像个昏君的。”

林珵不在乎，仍然等着她的答案。

莫小奴便向他介绍道：“这是军中的兽医胡大夫，医术医德都不错，平时跟鲁大夫的关系算不上好，倒是对我挺关照的。”

林珵听到最后一句，脸色终于缓和了几分：“原来是胡大夫。你既也是医者，应当知道，行医之人，医术如何倒在其次，第一位应当是‘仁善’。刘春水心地不善，因此朕不许他行医，你认为有错？”

胡大夫认为没错。

本来，以他的身份，见到皇帝早该吓软了，断断没有胆量跑出来替人求情的。可是此刻他却跪出来了，大约是因为莫小奴的缘故，他觉得皇帝也许并没有那么高高在上。

可是林珵的这一番话、那种不怒自威的帝王气势，立刻就将他拉回了现实，他这会儿已经很后悔自己来出头了。

但，既然已经出来了，他便不太甘心无功而返，略一思忖之后竟将求救的目光看向了莫小奴。

莫小奴是很会察言观色的，但这会儿她只装着看不懂，板着面孔冷冷地道：“胡大夫又要责怪我不懂事吗？那还真是对不住了，我并不想做一个识大体的人。您猜得没错，今日之事确实是我公报私仇，但是——那两人身上若没有那么大的错处，皇上便是想为我出气，他也找不到理由，您说是不是？归根到底，卢将军和鲁大夫不是我害的，是他们自己给自己挖的坑！”

胡大夫无言以对，缓缓地俯伏下去，以首触地，不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