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总是莫名其妙的惆怅,儿时最盼望到来的一天,似乎总没如想象的那般圆满,精彩,那时,太经不起繁华过后的寂寥,如今,繁华过后的寂寥逐渐成为麻木,看着青春一天天褪色,禁不住一阵伤感,到了三十岁,可能四十岁真的就不远了。
不怕岁月的累积叠加,不怕时光的无情雕刻,只怕前途依旧,毫无变化。
那年初一,我又早早的醒来,先是悔恨自己昨夜为何不争气的睡去,又是懊恼没能珍惜昨日的每一寸时光,新的一年开始了,我呆呆的望着挂着霜的窗,那银白色的冰窗花,总在没留意的初晨开放,又随着正午的日照不知去何处流浪。银色的纹路,书写着自己的世界,最像没有颜色的森林,看那轮廓,这棵是松,那可是柳,最角落里的是胡杨。
是谁家的鞭炮,一声一声叩问着初一的早上,母亲艰难的起身,靠着墙呆坐,初晨的清冷,慢慢扫去了她残留的睡意,她回忆着昨天屋里屋外的张罗,灶前灶后的忙碌,敬神焚香,春联福字,生怕有一丝疏漏。捋过了前后,似乎还算满意,轻轻挪着身子下了炕。
我看着母亲,妈……
母亲似乎很意外,看着早早醒来的我,啥事?
我说,没事。
她早习惯了我没来由的召唤,我却不认为这召唤的没来由妇人,从来,我喊她,都单纯的为她关切的答应,听到她的声音,我的心,就踏实了。
初一,在母亲眼里,是最偷不得懒的,在她眼里这象征着一年的运势,初一起得早,这一年才能不被落下,且这一天要拜年,既要去看我帮衬过我们的亲戚朋友,又有我们帮衬过的亲戚朋友来看望,被人堵在炕上,是不成话的,让人瞧见家中的杂乱,是太不成话的。
炉中的炭火,不知在何时已经熄了,早起生炉,这是冬日里,每天必有的节目。
母亲熟练地扒出炉灰,齐整的将秸秆码进炉膛,擦亮一根火柴,点燃旧报纸,借着那并不能维持太久的烈焰引燃秸秆,待它噼啪作响,她又拣着不大不小的煤块递入蹿跃的火苗,手迅捷而熟练的在火苗间进进出出,我下颏抵住枕头,看着她的手,心里一紧一缩,生怕她被烫伤。
母亲迅速的整理好昨夜遗留的杂乱,又去院里归置新年的芳华,我知道,那铺了一地的红色鞭炮屑,她绝不肯收的,她要让这鸿运,在脚下多踩一刻是一刻。
水点热油的吱啦声,伴着阵阵炝锅的葱花肉香扑鼻而来,神往的不只是我,诱的哥也在梦中醒了。我们欢喜的对望,想照镜子似的在对方脸上,看到了自己不自禁的笑容。不用猜,正月里吃的,准是这一年难见的稀罕物。
一小盘精致的葱爆羊肉和京酱肉丝是今儿早新抄的,两碟咸菜是入冬腌制的下饭菜,混在一个盘子里的木耳、豆芽、粉条,是三十夜里余香。
我和哥拿着筷子,不知如何选择,葱爆羊肉香,京酱肉丝,也香。
母亲扒着碗里的饭,出息!吃吧,锅里还有。
她总在我们难以抉择时,作为最好的后盾,给着底气,给着建议,她夹起京酱肉丝,送到我们碗里。
哥说,妈,你也吃……
我细细舔着筷子头上的油珠,自作聪明的提醒,你忘了,妈早就说过,她喜素厌荤,不爱吃这。
哥看着我,读不懂他眼里写得是什么,我一头雾水。
母亲用筷子敲敲桌子,严肃的说,吃饭。话罢,又很随意的说,我不爱吃。筷子只寻着咸菜、剩菜的夹。
风卷过程残云,母亲收拾桌碗,我无意中看到她,在厨房,津津有味的品尝,盘中剩下的汤汁
我看着母亲,回忆着哥的眼神,假作没看见,羞愧的急忙避开,我恨极了自己、厌恶极了自己。
我不爱吃,这话,似乎在昨日还听过,再熟悉没有的语气,再熟悉没有的说辞,母亲不爱吃苹果、不爱吃桃、不爱牛羊猪肉、不爱吃芹菜豆角,她不爱吃的太多了,不挑剔的母亲,但凡遇到好吃的,都不爱,她爱的只有我们。
妈,总没有机会告诉你,我长大了,你不爱吃的,我也不爱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