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蒙斯…夫人?”
在查尔迪斯身后银色的匕首毫无预兆地插进了西蒙斯夫人的胸膛,下一刻他看到西蒙斯夫人看向自己的脸庞逐渐融化,从她的亚麻衣上往外流,最后汇入脚下红色的水面。
“你做了什么?”查尔迪斯低吼,抽出腰间的十字剑直立在原地,他刚才根本没有注意到达姆是如何到他身后去的,看着潺潺流下的鲜血和最后消失的西蒙斯夫人,查尔迪斯发现自己的双手不争气地发抖。
在达姆一旁站着一个中年人,看上去像是一位隶农,他因为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而紧张,也为眼前的一切所惊呆。
达姆没有理会查尔迪斯的吼声,目光幽深,静静地打量着眼前的隶农。
“告诉我你的信仰。”达姆说。
“我?”那位隶农四下张望,没有熟悉的村落和土路,脚下红色的水面平坦,延伸向世界的尽头。在远方没有树木林立,也没有起伏的丘陵,在这里的只有他们这个村落在那场灾难中幸存下来的人。
“你信仰谁?”达姆再次发问,查尔迪斯可以看到那个人的身体在颤抖,不住地看向水面上漂浮着西蒙斯夫人身上的亚麻衣。
“天主。”他说,修长的手臂在一刹那间刺进了他的身体,接着开始萎靡,喷薄出红色的、黑色的液体,像一个小小的气泡破裂,在平静的海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在查尔迪斯眼前的,是孤零零的上衣和下衣失去了支撑,颓然倒地。
达姆继续向下一个人走去。
“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查尔迪斯颤颤巍巍的双脚朝达姆飞奔了过去,他与所有人一样对发生的一切感到恐惧,但一位女孩的身影支持着他去做出正确的选择。
“停下!”他大喊,忽然灰黑的长袍出现在他眼前,让他马上停下了动作。
“你信仰?”质问声再次响起,声音振聋发聩,刺激着他的神经,这次达姆出现在查尔迪斯眼前,无法预测的行踪让查尔迪斯额头布满了密集汗滴。
“你想要什么?!”他压抑自己的恐惧冲对方大吼,双眼因为愤怒而睁大,这些天过度地劳累让他的眼球上挂满了一条条骇人的血丝。
“你信仰…”达姆没有理会查尔迪斯的愤怒,机械地询问。
“我不会告诉你的。”查尔迪斯说,汗水自他的额头流下挂满了他的脸颊。他为眼前的景象所慌乱,身处未知的地方又加剧他内心的惊慌,但他是一名骑士,他这样反复告诫自己。
“你信仰谁?”声音突然从其他地方响起,查尔迪斯惊诧地发现达姆的身影再次凭空在他眼前消失,他连忙左顾右盼,看到那个家伙正站在一位妇女面前。
“我…我才不会说的。”妇女失声尖叫,目光惊慌间看向查尔迪斯这边,想向他求助。
“离她远点!”查尔迪斯尽管害怕还是加快了脚步。
“我明白了。”达姆点头,这回他丝毫没有动手,妇女的身体却开始扭曲,在无名的张力下“啵”地一声爆开。
清脆的响声打在所有人心里,查尔迪斯的双脚也僵在原地。
“你信仰谁?”没有给所有人犹豫的时间,达姆又出现在一位妇女面前,发出让人害怕的质问声。
“我,我不知道!”
眼看着妇女身上的灰色麻衣开始膨胀,突然传来了一声怒吼。
“我信天主!”
查尔迪斯张大自己的双手,他已经说不上是恐惧还是绝望,他只是想阻止对方的凶残的行径,所以他张开自己的双手就好像在欢迎他走近自己。
他的行动也奏效了,妇女身上的麻衣在膨胀后又贴合在她身上,达姆下一刻出现在了查尔迪斯的面前,银色的双眼锐利地看着他。
“我是天主的孩子,是你需要的,放过他们,我会承担一切。”查尔迪斯胡乱挥舞着自己的双手,努力想要向对方强调自己。
“你撒谎。”但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达姆兴意阑珊地转过自己的身体,查尔迪斯看在眼里,鼓起勇气用最后的力量将十字剑从他身后刺去,剑尖落空,达姆已经出现在上一个妇人面前,所有人的脸上都充满了绝望。
“不。”查尔迪斯跪伏在地。
他仿佛回到了遥远的阿莱也,胆战心惊地面对着自己的母亲,而永远不能完成一件让她满意的事情…曾经强烈的挫败感再次充满他的全身,让他彻底失去信心。
“让我毁灭吧。”那是低沉的嘶吼。
没有人理会他的无助和悲哀,他们都被更加巨大的恐惧笼罩,因自己凄惨的命运和未卜的人生而悲恸欲绝。
“离开这里。”忽然有清丽的声音响起,打断了所有人的思绪,为他们迷茫的双眼增添了几分色彩。
他们惊讶地发现在妇女和达姆之间站着一席雪白的身影——是那位来自修斯的圣女!
“圣女殿下!”看到苏菲的身影,查尔迪斯手脚并用爬了起来。
“你不该在这里出现!”银色的光芒在达姆眼中燃烧,烧上他的两颊,从火焰中透露出一张苍白、干枯的脸庞,因衰老而处处布满皱纹。
“离开这里。”苏菲秀美的睫毛紧蹙,大声地开口说道:“我最不想看到的就是你。”
“…母。”
“离开这里!”
面对苏菲的责问,那张苍老的脸庞轻轻地低下了头,顺从地说:“我现在就离开。”
……
在空旷的四方中央,决斗还在进行,尽管视野不及尽头,优卡却能感受到远方无形的四壁存在。
深黑与白色在红光中划过亮丽的弧线,激烈的碰撞,却没有声音发出,仿佛无声的哑剧,只有纳克脸颊上的汗水显示这场战斗的不简单。
“你刚才说事情有转机的,结果你就这样而已?”优卡躲在纳克的身后。
在挡下几次连续的穿刺后纳克背部起伏,粗喘地呼吸着。
“我只是一位神父。”纳克无奈地自白。
“你真爱说大话!”优卡不满地冲他抱怨。
对于纳克如何在这样古老的力量面前坚持到了现在而言,她更加担心自己,她发现自己身上淡蓝的荧光在逐渐消散。
起初优卡以为是她的错觉,但几次观察后她发现那圈淡蓝的轮廓越来越薄,到现在只剩几点零星的光芒点缀在自己身上,完全看不出最早的模样。
“放弃吧,就连你身后的小家伙也不支持你。”马提亚长矛扫过,纳克被动抵挡随之而来的冲击,两把武器无声地碰撞在一起,体能还有诡异的画面都在影响着纳克的神经,让他动作迟缓。
“不用听他说的。”优卡一向不喜欢别人提起自己,不喜欢受到别人对她指指点点,所以她呐喊,“拿出点本事让他瞧瞧,再这样下去你会输的,告诉我,你其实是有更好的办法对吗?”
听到优卡的话纳克脚步后撤,握紧手中的白色十字剑主动出击,但他的动作幅度太大,被马提亚轻易地躲开,在他攻击的间隙向他的小腹刺过来。
面对马提亚的攻击纳克奋力扭身才避免了致密的伤害,但长矛擦过他的侧腹,深红的血液无情地自裂口流出。
“为什么你总觉得我能做到什么?”
纳克脚步凌乱,后退到优卡身边勉强向她露出微笑。
“你到现在都笑得出来,你别告诉我你一点办法没有?。”
“我在尽力。”
“你快要输了,这点我还是看得出来的。”优卡的目光不停地纳克还有自己身上移动,看不出来她到底是在担心自己还是担心对方。
她觉得红色的水面在上涨,渐渐漫过了自己的膝盖,正要将她彻底淹没!
“你说,水面是不是在升高?”优卡疑惑地看着纳克,但是对方没有回答她。
马提亚再次提起长矛朝纳克刺过来,他很轻易打开对方的防线,在纳克的身上留下一道又一道的血痕。
面对马提亚的进攻纳克已经拼尽全力,已经没有人可以帮住优卡自己了。
“别这样。”优卡绝望地喊道。
她身上的蓝光已经消失,不是红色的水面在上涨而是她在下沉!
说到底脚下的水面究竟是什么?优卡原以为自己的双脚仍然踩在教堂的石地板上,只是她看不到水中的脚裸还有地面,但她确实踩在踏实的地面上。
但是现在那份踏实的感觉也开始模糊起来,她像深陷在泥潭当中的人,越是挣扎下沉得越快,到了现在,水面甚至漫过了她的胸口!
优卡只能看见水中映照着自己的脸庞,而看不见自己沉在水面下的身体,她想将双手伸出来,她也感觉到自己的手在动,但水面中什么也没有出来。
她的肩膀也沉入水面,还有脖颈,她努力仰起头,只能看到纳克还有马提亚的脚跟在移动。
“…神父?”
纳克觉得优卡的声音有些古怪,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但没有小家伙的身影,他的身后是一汪猩红的水面。
那个刻薄的女孩在他打斗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以为我是个仁慈的敌人?”马提亚没有给纳克迟疑的时间,纳克听到他的声音连忙挥舞手中的十字剑,但他的抵挡落空,视线下移,深黑的矛刃已经划开他的小腹,深深地刺入其中。
是冰凉的感觉,纳克想,身体无力地跪倒在地。
“我告诉过你的,我会再杀你一次。”马提亚拔出长矛双手高举在他头上,就要刺下。
“停下!”
但是清澈的声音响起,在四方中荡漾,激起层层水纹。
“母亲?”
质朴的呼喊自马提亚的口中喊出,他疑惑地看着眼前清秀的女孩,看着她洁白的上衣在无风中飘摇。
他忽然用力将长矛刺向纳克的脖颈,但长矛抵在突起的喉结上却再也无法寸进一步。
“把我们的亲人还给我们。”苏菲的声音清澈响亮,“然后离开这里。”
“这件事连您也做不到,我更不可能逆转。”下手无果,马提亚直起了身,与苏菲遥遥相对。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听到马提亚的话语,苏菲悲哀地问道。
“你为什么要阻止我!”可是马提亚的声音中包含着浓烈委屈与不甘,“他们去往一个比天国还要幸福的世界。”
“你谋杀了他们。”
“我在帮助他们!您知道的,在这个世界上那些失去牧羊人的羔羊是多么的无助和单薄。”
“所以你谋杀了他们,这样你就看不到他们的悲惨和痛苦!”
“我带领他们回归这个世界最纯粹的本源,我将他们的思想汇聚一堂,在那里,我们不再感到孤寂,我们成为了一个全新的集体!”马提亚的声音越说越高,他的身影在渐渐消散,“你永远无法阻止我。”
“停下吧。”苏菲悲伤地叹息。
马提亚只是不甘地反驳,“时间会证明我是对的。”
红色的海面开始褪去,露出教堂沾满灰土的石面。
石刻的雕像也重新出现,一盏盏油灯还有侧廊随着红色的光线消散间,在明亮的光线下展现出来。
高直的花窗也朝远处飞去、缩小,消失在蒙特卡西诺教堂的柳叶窗当中。
马提亚的身影在投射进教堂的阳光下最终淡去,留给人记忆中一张坚毅的面庞,却永远记不清他真实的面容。
午后的教堂是恬静、闲适的,在熟悉的地方却没有助祭和牧师的身影,只有优卡呆滞地站在原地,还有纳克蹲坐在地上。
静静地,是阳光中的尘埃,为他们身上笼罩了一层迷幻的色彩。
“他们都到哪里去了呢?”优卡怔怔地说着。
“明加尼主教呢?”
“洛丽曼呢?”
“还有那些吉尔曼人呢?”
面对着空荡荡的中堂,苏菲蹲伏在地上,轻轻地啜泣。
“是优卡不是洛丽曼。”纳克捂着自己的小腹,小声地提醒。
“为什么我们总要遭遇这些?”
就算再坚强的心灵此刻也会不禁怀疑,失去一往无前的劲头,为哪一天可能再失去的亲人而担惊受怕。
“我们也不是什么都没有做到。”
纳克身上的伤似乎连同红色的世界一起消失,只是腹部仍然隐隐作痛,折磨着他。
他从教堂角落捡起一件灰黑的斗篷披在自己身上,轻轻来到大门前将它推开,随着门被推开,夕阳穿过他的身边照射进来。
山脚下零零落落的是焦黑的废墟,废墟间迷茫的隶农看着曾经生活的大地,看不到将来的方向。
他们是这片土地上最多的人群,脏臭、简陋又无知,每天担忧的只有自己粮食和天气,永远活在蒙昧当中而对世上其他地方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但是…
“你看他们多可爱。”
那些隶农已经算不上隶农,他们再也没有一位领主,也不用再受到骑士的威胁,他们成为了自由民。
而且他们今后的生活也会更加宽裕,他们也许会重新划分土地,也许会选举出一位村长,会自己定下一些规定,如果没有人来袭击他们的领地的话。
但简单如他们还没有发现这些,他们还深陷在自己无法理解的那场变故以及失去亲人的痛苦当中。
对了,如果他们领地也没有神父的话,他们的未来当充满各种机遇。
“哥哥,我们今后该怎么办?”苏菲低着头来到了纳克的身后,山脚的景致并没有让她打起精神。
“我们离开这里吧。”纳克对她微笑。
“但…但是他们怎么办?”苏菲哭红的双眼不解地看着纳克。
“没有天主,没有领主,虽然一开始会不习惯,相信我,他们的生活会比过去来得更好。”
纳克的声音总是让苏菲安心,在她踌躇犹豫之际给她指明方向,而她也深信不疑。
“那我们要到哪里去?”
“罗马。”
夕阳西下,苏菲不舍地看着身后的教堂,因为自己即将再次舍弃那些亲爱的人们而无声地哭泣。
泪水中也有对某位女孩的担忧、牵挂。
“我们会再见面吗?”
“一定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