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泠然
我坐在轮椅上,杨非推着我去往田兮的病房,金属轮子和地板摩擦出咕噜咕噜的响声。
我紧紧扣住轮椅扶手,田兮的爸爸妈妈都在,他们一定恨死我了吧!我心尖儿都在发颤。
“叔叔阿姨也很担心你,他们都在病房等你。”杨非莫不是察觉到我的紧张不安?他的声音不冷不热地飘在我头顶。
“嗯。”我点点头平复一下情绪。
很快我们就到了田兮的病房,杨非开了门,他先打的招呼:“叔叔阿姨,我带泠然来看看兮子。”
“然然来啦!快进来,快进来。”田阿姨还是很亲切地叫我然然,她在听到杨非的喊话时立马就迎了上来。我很清晰地感受到我的面前多了一道大大的影子。田叔叔也说:“然然快进来,叔叔今天买了苹果,给你削一个。”
我的眼睛又酸又干,他们真的一点也不怪我反而让我更愧疚,心脏疼得更厉害了。
“我来看看兮子。”我张了张嘴巴生生开口,太久没说话了在大脑搜索了好久才找到正确的发音。
“兮兮也等了你好久了,早上醒的时候就一直喊你的名字。”杨非推我去田兮床边,田阿姨跟在旁边说,她的声音里都贴着宽容。
“田阿姨。”我伸出手去刚好拉到田阿姨的手,我想对她说我的无限愧疚和抱歉,我真的希望她别这么温柔地叫我然然。
田阿姨握住我的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嗓音有些微的沙哑:“然然,阿姨不怪你的。咱们兮兮命里该有这一劫,避不开。看着你受伤阿姨也很心疼啊,所以然然你也不要怪自己。”田阿姨的手掌很宽大,还有厚厚的茧子,那是她常年劳作的光荣象征。
田阿姨粗砺又温暖的掌心摩挲得我的手痒痒的,听到她亲口说不怪我时我卑鄙地心安理得了一下。
我的眼睛憋着一团热,被田阿姨握着的手忍不住地颤抖。我忍着酸酸的鼻子点点头,“嗯。”
“泠然。”这时我听到田兮轻轻呼喊我名字,她的声音虚浮无力宛若游丝。
“叔叔阿姨,我们先出去吧!”杨非说。
“诶,好。老田,咱先出去,让兮兮和然然说说话。”田阿姨松开我的手,她的声音传到另一边,那里应该坐着或站着田叔叔。
“好,然然,我们先出去了,”田叔叔答应着,“我和你田阿姨就在外面走走。”
“嗯,谢谢叔叔阿姨。”
我凭着直觉看向田叔叔的位置说。
杨非把一只纤细柔软的手放在我手中,然后凑在我耳边说:“我今天不值班,就在门外等你。”
我机械地点点头表示同意。那只手柔若无骨,没有一点热度,我很清楚那是田兮的手。她向来体温偏低,现在她的温度更是低得吓人。
“兮子。”我握着她的手连头也不敢抬。
田兮
杨非推着泠然来了我的病房,他们进门那一刻我就察觉到了。我下意识地就要睁开眼看他们,可是我好像被梦境绑架了一样,怎么也挣脱不开身上的绳索。
我拼命挣扎啊,终于从噩梦中成功出逃。我睁开眼就看到泠然在我面前,她坐在轮椅上,两眼无神面色惨白。还好泠然伤得没有我重,这是一件幸运的事。
我想去拉泠然的手,但我浑身刺痛得没力气动弹,最后还是杨非出手相助。
杨非和我老爸老娘出去后我才放心地对泠然说:“看着你还能坐在这里我很开心。”
我对她笑,尽管她看不到。
我们俩的手紧紧握在一起,她的鼻音浓浓,学着我的句式说:“知道你转到了普通病房我很高兴。”
她又说,“咱们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或许泠然自己都不知道她说这话时嘴角上扬着,名副其实的病美人哦!可是我没有精力去跟泠然说一句玩笑话。
其实我不确定我是真的大难不死还是回光返照,这几天我总是清醒地陷入黑暗,然后用尽全身力气才能抓住破晓的一线曙光。
我害怕睡着,真怕会一觉醒来就到了奈何桥上。可是我熬不过沉重的睡意,常常难以自控地陷入昏睡。或许我真的已经踏在黄泉路上了吧!
我对泠然说:“泠然,等我好了我们还去杭州吧!”没去成杭州我真的感到遗憾,我和泠然已经很久没有一起去旅行了。
“好,等你出院了我们还去杭州,刚好叔叔阿姨也在,我们一起去。也叫上杨非。”泠然温柔地点头,眼中有淡淡的泪花,不知道是寻常的生理反应还是她也感知到一些异样的不安。
“嗯。”我想说我们可以来一次集体旅行,还想趁机调侃她韩疆要缺席了。但话到嘴边嗓子就开始一通干痒,我被呛得直咳嗽。泠然慌得要起身,她对着门外疾呼杨非的名字。
“别去,我,没事。”我拉住泠然不让她站起来,她眼睛不方便,会摔着的。
杨非听到泠然的呼喊后立马推门进来,他边走边问:“怎么了?”
“刚才兮子一直咳嗽。”泠然紧皱眉头,说得无比紧张。
杨非立刻检查我床头的各种仪器,做完一系列检查后他才松了口气说:“没事,轻微肺部炎症,一会儿我让护士拿点消炎药过来。”
“你真的吓死我了。”泠然嗔怪到。
“都说了,我没事。”我还是觉得嗓子干痒得难受,胸口有些发热。或许是刚才太过激动了。
“你们两个才要吓死我,”杨非瞪着我故作冷漠地说,“要不是你我这几天已经在休假了。”
口是心非的男人,别以为我不知道某些人专门推了两台大手术守在这里,今天护士来换药的时候我都打听清楚了。我才不信军总的住院医师有那么多假呢!你就承认一句你是为了更好地照顾朋友呗,有那么难吗?真是的。
对于杨非的举动我心头一热,他细心考虑一切但从不在我们面前多说一句邀功。我说:“我没事了,你先出去,我还有话,要对泠然说。”
听到我的逐客令,杨非白了我一眼说:“狼心狗肺。”他转身走的时候又对泠然说,“有事就叫我。”
哼,完全两个态度。“知道了,你出去吧,说完叫你。”泠然的目光像是落在我的被子上。
我觉得那一阵咳嗽只是一个不详的预兆,或许后面真的还有一个大劫难等着我去渡。
杨非出去后我问泠然:“泠然,你还记得我跟你说的喻易吗?”
“当然记得,”泠然很肯定地回答我,“你唯一的男朋友嘛。”
“嗯,”听到泠然说喻易是我唯一的男朋友时我的心底泛起一寸甜蜜,我说,“他还有四十五天就可以出来了。泠然,我想去接他。”
“好,不过你得快点好起来,你这样杨非是不会让你离开病房的。”泠然笑眼含泪。
我不想对泠然隐瞒我的真实想法,即便有再多的于心不忍我也还是要狠下心来说,因为我怕来不及说完我想说的话。
我双手把泠然的手包在掌心,我紧了紧手上的力道向她求助:“泠然,帮我。帮我去接一下他。”
泠然隐忍着眼泪拿来我的手,她侧过身体背对着我说:“我不会答应你的。”
我知道泠然在说气话,她气我太过悲观。泠然,对不起了,你不答应我也要说,恐怕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请你帮忙了。
我看着她的侧脸接着说:“他出来那一天你等在外面就好了。”
“我不认识他。”泠然倔强着不答应,披散的头发遮挡住她的表情,但我知道她一定很难过,发丝之下的她的脸一定泪流满面,悲情满溢。因为我跟她说着她最不愿听到的话。
对于泠然的推辞我有的是办法应对,我跟她说:“我有他的照片,就放在我房间里的床头柜上。他长得很好看,一眼就能记住的。”
“知道了,就你的喻易最好看。”泠然闷闷地说,“我先去看看他还值不值得你喜欢。”
“嗯,”泠然这算是答应了,还非要嘴犟,我接着说,“我的书架上有一本相册,里面是我和他的合照,还有后来我一个人旅行时的照片。你见到他的时候顺便帮我拿给他。”
“好,我会完好无损地送到他手上的。等你好了你亲自去检查。”我说的泠然都答应了。
“泠然,放不下就不要勉强自己放下,韩疆值得。”我希望泠然和韩疆在一起,彼此深爱的两个人不该错过。
“知道了,你还在帮他说话。我不是一直都在等他吗!”泠然把头发别在耳后,她无奈地笑道。
“我想看到我身边的人都幸福美满,”我的胸口闷得难受,再忍不住落泪的冲动,我说,“我真的不甘心。我们还没去杭州呢,我还没看到你和韩疆领证,我还没有见喻易一面。泠然,我真的不想就这样离开。”
“你说什么傻话呢,杨非说了你很快就会痊愈的。你所希望的都会实现的,而你回全程见证它们的实现。”泠然明白我在说什么,所以她也带着浓浓的鼻音。
我勉强地对泠然微笑,我还想跟她说说话,可是一瞬间,困意来袭,眼帘变得很重。黑暗中有一只手在拉扯我,它要把我拽入深渊里,我挣扎不过就只好放弃抵抗,任凭自己在黑暗中沉沦。
我躺在无尽的黑暗中,四面八方全是滴滴滴的警报声。我听到泠然焦急地呼喊:“兮子,你醒醒,你跟我说话啊,兮子。杨非,杨非。”
“颅内压异常升高,准备手术室。”这一声嘶吼应该是来自杨非吧。
我感觉到我的身体被人搬动,耳边又是一串脚步声,和那天来医院时一样慌张。
我在黑暗之中天旋地转,连最后一点意识也消亡殆尽。
杨非
我站在门外看着若兰发来的微信,她说她明天回上海来看看。我刚要回复她就听到泠然近乎嘶吼的声音,我立马推门进去,只听到所有的仪器急迫地响个不停。我赶紧查看体征检测仪,所有的数据都在警告我田兮的病情突然恶化。
“颅内压异常升高,准备手术室。”接到病危通知后外面的护士赶忙推着担架车进来把田兮送去手术室。
我不擅长神经外科,进不了手术室主刀,我只能陪着泠然等在手术室外面。我已经给田叔叔田阿姨打了电话,他们正在赶来手术室的路上。
我看着泠然,她神情呆滞,还没从刚才的突发情况中反应过来。我把手搭在她肩膀上安慰她:“兮子颅内有积血,只要清除了就没事了。别担心。”
“她刚才跟我说了很多话,她说她还有很多遗憾,她让我出院后去帮她接一个人,”泠然抬起头悲伤地说,“你说,她是不是早就有预感啊?”
我蹲下来看着她清冷的脸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我真的不好解释田兮的病情为什么会突然恶化,明明刚才各项体征都很稳定。
“她能挺过这一关的。”我感到很无力,其实我连自己都说服不了。田兮颅内的积血位置不好做手术,靠近中枢神经,手术成功率极低。即便积血清除成功后期也很可能出现再积血情况,如果再积血田兮就真的……我都不敢想下去,这一刻我才发现自己的语言是如此的苍白匮乏。
田叔叔和田阿姨匆匆赶来,额头上冒着细汗。
“兮兮怎么了,刚才不还好好的吗?”田阿姨急得在手术室门前拍着手来回走。
田叔叔靠在墙上拳头握紧了又松开,又握紧,他连连叹气,低声埋怨自己:“我不该离开病房的,兮兮该有多难受啊!”
“病人家属。”手术室门打开,一个护士拿着病历夹和签字笔走出来。
“我是,我是。”田叔叔和田阿姨一同上前答应。
泠然拽着我的衣角,我能感受到她紧张的力度。
我拍拍她的肩说:“别担心。”
“病人要进行开颅手术,但是情况很不乐观。请家属签个字,是否同意手术。”这样的情况她们已经见惯了,以至于询问病人家属时都带着冰冷的麻木了。
田叔叔田阿姨僵在原地,我马上过去问:“手术成功率多少?”
“百分之三十,”护士机械地回答我,转而又问田叔叔和田阿姨,“请问你们谁签字?”
“百分之三十也是希望,田叔叔签字吧!”我对田叔叔说,即便手术风险大田兮也有百分之三十的胜算赢过死神,我们不能放弃这百分之三十希望。
“好。”田叔叔颤颤巍巍地接过护士递来的笔,笔尖在纸上颤抖着连成一个名字。
护士拿着签了字的保证书进了手术室,我们仍万般焦灼地等在外面。
“然然先回去吧,这里我和你田叔叔等着就行,”田阿姨从高度紧张中回过神来,让我和泠然先离开,不用和他们一起等,“杨非你帮我送送然然。”
我明白他们的苦心,所有人都等在这里也无济于事,不如养足精力等田兮转到病房后好好照顾她。
泠然不愿意走,但她需要休息,所以我劝她:“田兮不会愿意看到你为她担心受怕的样子的,你得保重自己才能好好去等她。”
泠然还是摇头,说:“我不放心。”
“田兮不是拜托了你很多事吗?你不休整好怎么帮她办事!”既然软说不听,那我就只好用一点激将法了。
泠然迟疑着没开口,我当她是默许了。“叔叔阿姨,那我先送泠然回去了。”我走到泠然身后去推轮椅。
“好好好,你们先回去。”田阿姨连连说。
在送泠然回去的路上我一直忐忑不安内心慌乱,难道女流氓真的熬不过这一关吗?不应该啊,上次手术过
后各项体征一直都很稳定吗,而且有明显的好转现象,怎么突然就加重了。
到底哪里出了差错?一路上,我想得头疼欲裂,田兮这样的情况我从没遇到过。
但愿女流氓能坚持住,我们都在等着她。
回到病房后为了转移泠然的注意力我就问她:“刚才若兰说她明天就回上海了,你要不要和她通个电话?”
不可否认,我这样问泠然确实夹带着自己的私心,我不敢打电话给若兰就只好以泠然为借口。人啊,再好的交情也少不了利用。我恨这样卑鄙算计的自己,更恨这样胆怯懦弱的自己。
泠然好心地没有拆穿我的别有用心,她说:“好,我也想听听若兰的声音。”
播出若兰的电话后我竟然心中窃喜和紧张并存,原来我是如此的渴望又害怕听到她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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