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泠然
三天假期结束了,韩疆已经归队,杨非也回军总了。还好,田兮有一周的年假,除夕过后她就一直住在我家了,所以我也不算孤苦伶仃哦?
田兮捧着手机打着游戏,专注度之高,不亚于高考前的冲刺复习状态。
“我大概知道你到现在也没找到男朋友的原因了,”我翻看着新买的杂志,上面刚好刊登了一篇名为《大龄剩女养成记》的文章,我大致总结了一下,以下几个描述田兮居然完全符合,“沉迷于网游、死宅、高学历、喜欢和男性朋友称兄道弟。”
田兮头也不抬,两个大拇指在手机屏幕上跳着谜一样快速的舞步。她趁着喘气的空挡提问:“所以?”
我合上杂志换一个更舒服的姿势躺在沙发上说:“这篇文章叫作《大龄剩女养成记》,我刚才说的那几点几乎就是你的全部形象。所以,田兮小姐,你的大龄剩女养成记已经零失误地通关了。恭喜!”
“gameover!”
我的话音才刚落下,一个机械的声音就从田兮的手机传来。我坐起来表示很无辜地摊一下手,说:“看吧,游戏结束!”
“不争气的东西,猪队友啊!气死我了!”田兮看着手机屏幕上红得格外醒目的四个行草字——“闯关失败”,她颓丧地叹着气,“错,游戏结束,但是我完败。”
她放下手机恶狠狠地瞪着我说:“哼,江泠然,你这是歧视单身人士。请你本着良心尊重一下我的人权,怎么说我也是个有尊严的单身贵族。”
我就勉强用“恶狠狠”这个词来形容一下田兮的眼神,毕竟她已经很努力地在憋笑了,我不好拆她的台。
我相信,田兮会很乐意接受这一类所谓霸气外露的形容词的。借杨非的话说,毕竟她是一个非常愿意和男性称兄道弟的计算机系女流氓。
“真是不好意思,本人比较自我,不太会尊重你的人权。”我微仰起下巴看着田兮。所谓演戏要演全套,既然我已经说了我不会尊重田兮的人权,那么我就得把傲慢的姿态展现得淋漓尽致一点。
“呵,女人,”田兮‘啧啧啧’的嫌弃道,“看看你那副坠入爱河的凡夫俗子样。你是无法同我这样的天仙媲美的。”
“嘁,我就喜欢人间的烟火味儿。”不过吐槽归吐槽,作为闺蜜我还是很想知道她的打算,她总不能真的想单身一辈子吧!我好奇的问她:“好了,不开玩笑了。我很认真的问你一句,你真的打算就这样单着过一辈子啦?”
一道黯然的神伤从田兮水灵灵的眸子里快速闪过。不,应该是飞速。她掩藏得太快了,要不是我一直盯着她的眼睛甚至捕捉不到那一瞬异样的目光。因为怕触碰到田兮心上那根易受惊的弦,所以我小心翼翼的问她:“兮兮,你有喜欢的人,对吗?”
田兮诧异地看着我,好像很不能理解我这样问她。但是她有一个从小到大都没有改过来的致命的弱点——一旦有人把她的秘密撕开一个极小的口子她就会视死如归一般自求灭亡,或者说是飞蛾扑火。她的骄傲绝不允许她的秘密被自己以外的任何人破解。
我早就说过,田兮不是一个会守秘密的人,她不是一个合格的保密工作者。“泠然,我有一个喜欢的人。可是现在我们还不能在一起。”她缓缓地屈起双腿抱住自己,这是最明显的自我保护意识的体现。说完后她咬着嘴唇低下头去,并把脸深深地埋在膝盖之间。长长的柔软的头发随意地散落着,刚好把她苍白的脸全部遮住。
我的嗓子顿时有些发干,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于是我看着田兮的头顶微笑着说了一句充当台面的废话:“嗯,有一个喜欢的人很好。”
田兮蜷缩着坐在沙发的角落里,像一只正在躲避其他生物攻击的小刺猬。
田兮
我有一个喜欢的人,可是现在我们还不能在一起。“这是我唯一的秘密,”我告诉泠然,“泠然,你将是唯一一个知道这个秘密的人,你真幸运。”
他是我们学校经管系的一个学生,比我高一届。他叫喻易,真是个奇怪的名字,稀少的姓配同样稀少的名。可能我天生喜欢另类的东西,连名字这个东西也不例外,所以我一眼就记住了这个另类的名字。
我们是在一家信托公司里认识的。他是公司里的实习助理,我做兼职的时候经常到他们公司送餐。因为是同一个学校,所以每次我给他们公司送餐的时候他都会帮我提餐盒。我很感谢他的仗义相助,他也乐得其中。后来,这种感激和乐于助人各自慢慢积累,最后升华为一种更为微妙的情愫——喜欢。而实现这种情感的转变我们只用了短短的一个月。你甚至会不敢相信,我们已经在考虑结婚的事了。是的,你没听错,就在那么短短的一个月之后,我和他约定好,等我毕业就去领证。我们甚至已经写好了婚礼细节,我决定让泠然做我唯一的伴娘。
你是不是觉得这发展速度快得有点惊人,你可能还会窃窃嘲笑我们太荒唐草率了。
没关系,你尽管笑好了,反正到现在我们也没有在一起。
你想知道我们为什么没有在一起吗?是不是和泠然一样好奇?
别急,接下来我会慢慢告诉你。
带他实习的那个领导受托了一家上市公司,那个领导利用职务之便出卖了委托人的商业机密。委托人在得知这个事情之后立即给信托公司发了律师函。是的,就是你想的那样,喻易成了那个领导的替罪羊。那么大一个信托公司,他的决策者当然是把自己的公司形象摆在首位的。所以公司在有多年工作经验的金牌员工和籍籍无名尚未毕业的实习生之间果断地做出了丢卒保车的决策,看,多么明智的一个决定。整个公司的人一致指认喻易就是泄露委托人商业机密的唯一的罪犯。
我和喻易去找过律师,可是律师在看了卷宗之后说喻易的案子是不可能反败为胜的,因为对手太强大了。
你以为法律能给这个社会绝对公平吗?清醒点吧,法律只能做到相对公平而已,并且有时候法律也是会沉默的。
没有人会傻到为了一个毫无背景的实习生去得罪一家声誉良好的信托公司,所以没有任何一个律师愿意受理喻易的案子。所以在信托公司的几位高层和全体知情员工以及那些宣扬着要为社会伸张正义的律师们的齐心协力下,喻易的这个替罪羔羊当得顺理成章。喻易被垂实了泄露商业机密的罪行,根据《刑法》第二百一十九条处以六年有期徒刑。
我眼睁睁的看着他被带上警车,而我被拦在警戒线外无能为力地接受这残忍的虚假的真相。
他才进去的时候我去看了他。我和他面对面地坐在会见室里,面前隔着一道厚厚的隔音强化玻璃墙。我们同时拿起交谈电话机,那么有默契,和他在信托公司实习时帮我提餐盒一样。我紧紧握住电话,像一个溺水者抓住了最后一根随时都会折断的稻草一样,一样垂死挣扎。
他的下巴变得瘦削了,还长出了青黑色的胡茬,浓密的头发已经被剪成了看着就扎手的板寸,没有了刘海的遮挡,他的眼神更加深邃。他看着我,整个人出奇的平静,好像他不是身处牢狱而是在夏威夷度假一样轻松。他说:“兮兮,你还有两个月就要期末考试了,记得好好复习。挂科可是没有奖学金的,知道吗?”
我用力地咬着嘴唇,我向他点着头保证我会好好复习。我对他说:“你别担心,我会再去找律师看你的卷宗的。”
他和我的话牛头不对马嘴,我一直告诉他我会再找律师给他翻案,他一直在叮嘱我生活上的琐事。
“现在是深秋,但是天气有些反复,时冷时热的,你要注意增减衣服。”
“你相信我,一定会有律师愿意受理你的案件的。”
“冬天的时候别只顾风度不要温度,多穿点,健康最重要。”
“这么大一个中国,总有一个能扛起正义大旗的律师的,我不会让你不明不白的待在这里当那些真正的罪犯的替罪羔羊的。”
“别总是熬夜,晚上早点睡。放假的时候晚上不要在大街上晃,女孩子家的不安全。”
他仍自顾自的说着:“生病了不要死撑着,尽早去看医生……”
我实在忍无可忍,我在跟喻易争论,也在跟这不公的社会争论。我拍着面前的桌子腾地站起来。我握住电话冲隔音墙对面的他怒吼:“我说我会找律师让你早点出来,你tm听不见吗?”
“兮兮。”他无力的呼喊我的名字,没有以往的甜蜜,如今只剩下满腔的无奈和哀伤了。
“你最好别让我放弃。”我做着深呼吸努力平复一下过激的情绪,但我的眼神还不肯认输,于是我恶狠狠地瞪着他。
才多久啊!他才进监狱一个月,他青春的锋芒就已被磨灭,他的眼神里已经没有了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棱角。他睁着寂静如死灰的眼淡淡开口:“兮兮,你安心读书,别再找去律师了。”
我不甘心,我愤怒地质问他:“凭什么?你就甘心替那家信托公司顶罪吗?”我的心上有一座刚从沉睡中醒来的火山,灼热的岩浆已经汇聚到了火山口,蓄势待发。我始终用犀利的目光盯着他,为了增强气势,我连眼皮都不眨一下。
但他就是那么固执,已经到了盲目的境地。他似乎早已勘测到我心上那座即将喷发的火山,所以他不惜一切代价舍生忘死地往火山口堆放两极的积冰。
他说:“兮兮,这就是社会,有钱有势的人是有特权的,再公正的法律都是有漏洞的。你看天平秤,细微之处也是有倾斜度的。所以兮兮,放弃吧!”
“你以为你这样做有多高尚?你以为他们会对你感恩戴德吗?说不定他们正在五星级大酒店的豪华包间里举杯欢庆,因为有你顶了他们的罪,”我握紧拳头朝他低沉的嘶吼,愤恨的火苗在我体内四处流窜,“你凭什么让我放弃?你这是为虎作伥,还要逼着我做你的同伙。你知不知道你的处决是什么?不是青少年刑事拘留十五天,是有期徒刑六年。六年,你知道吗?学校已经在准备资料开除你的学籍了,六年之后你的文凭是高中毕业。没有高校的学历,还背着泄露商业机密的案底,到时候你要怎么找工作?这些你想过没有?这是你的一辈子啊。”
我深深地凝视着他的眼,我希望喻易可以有一些松动,可他坚硬得像一块磐石,软硬不吃。最后他跟我决裂:“兮兮,这就是我的一辈子。我的人生已经跌入深渊,满纸黑墨了。可是兮兮,你的人生不应该有黑色的墨彩,所以我们一刀两断吧!以后你不要再来看我了,六年之后我也不会来见你。但是我会向你的同学打听你的消息,所以你一定要好好地生活。”
说着他残忍决绝地放下了电话,他无情地起身让狱警带他回监狱。难过的因子明明也在他心里翻江倒海,他的眼睛猩红得像要滴血,这是最好的证据。可尽管面目表情已经出卖了他,他还镇定自若地说着在我看来简直荒谬的话。就在那一天,我第一次体会到了无能为力和心如刀割。
说到这里的时候,我和泠然紧紧地拥抱在一起。我们的身体都在微微颤抖,因为这个世界的阴暗面而心惊胆战。我们在彼此的怀里寻求一个坚不可摧的庇护所,我宽慰泠然我已经熬过来了,泠然在愧疚没有陪我度过最艰难的那几年。可是现在都没关系了,我真的已经熬过来了,那段艰辛的日子光荣地充当了我奋发向上的垫脚石。
你问我恨吗?我恨,可那又如何?我就算恨也不能让喻易从监狱里出来啊。更何况那家信托公司已经覆灭了,因为经营不善,谁都知道这不善背后的真实含义。
“恶有恶报”这句话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其实恶人不管走多远,最终都是会被送上断头台的。就像那家信托公司。
这六年我一有时间就会去看他,尽管他说到做到,每一次都毅然决然地拒绝我的探视。我在他送我的笔记本上写到:你尽管无情地拒绝我一次又一次的探视,我有的是时间等你。
我有一个喜欢的人,只是现在还不能在一起。所以,我一直都没有找男朋友,更别说结婚。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