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泠然
田兮已经去了公司那边,家里又只剩我一个人了。我捧着杯子坐在客厅的落地窗边,杯中的开水热烈地向外冒着热气,水汽在玻璃上凝成一片薄烟。这样的氛围适合读一点书,我放下水杯拿起脚边的书随便翻开一页:
静静的村庄飘着白的雪,
阴霾的天空下鸽子飞翔,
白桦树刻着那两个名字,
他们发誓相爱永久这一生。
是《白桦林》,这不是一个完美的故事。我爱的人也身处疆场,虽然不是战火烧来。我把头靠在窗上,默念韩疆的名字。他那天走得那么急,应该是很重要的任务吧。他已经离开两天了,有些想念。每次都是这样,他才离开的时候我总会担心他,害怕他在任务中受伤,然后这种不安的担心会渐渐隐退并转变成绵长的思念。
没心思看下去了,我有些烦躁的把书放下。就是在这个时候韩疆发来短信,说,出去约会。
我的第一反应是,他回来了!并且很顺利地完成了任务。我立马到房间换衣服,等着韩疆回来。
我好像已经习惯了等着他,这是好多年前养成的习惯了。
我等到韩疆的短信下楼,他的车停在单元门对面的花坛边。我走过去敲一下驾驶座外的玻璃窗,韩疆随即把车窗放下去。
我趴在窗沿上看着韩疆,我问:“韩队长,几天假?”
“三天,”韩疆伸出手在我脸上捏了一把,他的眸子里有着毫不加修饰的温柔,“上车。”
我搓一搓被他捏过的脸绕到副驾边上车。我自觉地系好安全带,然后戴上耳机把手机递给韩疆。这是我和韩疆之间一个不成文的约定,他选歌,我来听。
车子行驶在路上,韩疆认真地平视前方。他问我:“想去哪里?”
听到他问我要去哪里的时候我笑了,大爷,不是你说要约会吗?你连去哪里都没想好?
我哭笑不得:“这是说走就走的约会吗?”
“嗯。”韩疆继续发扬沉默是金的优良品质。我简直被他简洁精炼的回答打败了。
别生气,要温柔。
我按耐住内心想骂人的冲动,保持微笑对韩疆说:“只要不是上次的烈士陵园我都可以接受。”
“看来已经留下心理阴影了。”韩疆抽出一只手来揉揉我的头发,然后心满意足的笑着。好吧,我又被耍了!这家伙明显是有计划的。
在韩疆面前我怎么就弱智得跟个低能儿似的呢?我拍开他的手再丢给他一个白眼儿。我说:“喂,你好歹是个军人,请用心为人民服务好吗?”
韩疆低声笑着,看吧,我的表现在他的预料之中,我就是这样一步一步乖乖地跳进他早已挖好的陷阱里的。他说:“既然是我请你出来约会又哪能让你来选地点啊,那不是显得我很没用?”
“哼,你真该庆幸你有这点觉悟。”我看着窗外,我不能让韩疆看到我在笑,不然我的威严何在!
韩疆
我开着车穿过一条又一条的街道,最后停在一个古色古香的小巷口。
“到了。”我帮泠然解开安全带,然后下车去给她开车门。我牵着泠然的手往巷子里走,“部队里的一个嫂子在这里开了一个diy的店,我定了两个泥塑,等会儿我们一起去上色。”
我和泠然默契地对视。她莞尔,眸光流转间载着感动。她微笑着调侃我:“韩队长很少这么浪漫哦!真难得!”
“我们还有一辈子的时间来浪漫,”我握着泠然的一只手放进我的衣袋,“出门别只顾风度,手这么凉。”
泠然挽住我的手臂,把头往我肩上靠:“穿多了显得臃肿,一点气质都没有了。再说了反正有你这个大暖炉给我供暖呢。”
“嗯,说得很中肯,我全天候供暖。”我牵着泠然走进店里。
泥塑是一对小红军造型的情侣摆件,我和泠然坐在工具桌边,泠然调色,我上色。我们都不说话,只在抬头低头间微笑着对视一眼。我和泠然都懂得小心翼翼地呵护这份来之不易的静谧,我们不言不语却能连彼此的心跳声都听得如此清楚。只需一个眼神的交流就抵过无数聒噪的交谈,这也许是每一对相爱的人所拥有的一项特殊技能——用眼神代替言语。
在我和泠然的默契配合下泥塑上好了颜色,泠然伸着懒腰高呼:“首战告捷。”她把脸凑近泥塑,看了左边又看右边,像是在观摩一件神圣的宝物。最后泠然双手托腮抬头望着我,说:“这个泥塑很可爱,你也是。”
泠然一脸的义正辞严让我忍俊不禁。这是让我夸她可爱啊!我屈起手指弹了一下泠然的脑门儿:“你也很可爱,比这个泥塑还可爱。”
泠然揉了揉额头,微扬起下巴笑得很灿烂,“嗯。”
我把泥塑放到车上,和泠然牵着手走在窄窄的热闹的巷子里。因为快过年了,巷子两边的铺子都挂起了红灯笼,贴着红对联。
这样的氛围总能把我的思绪拉到久远以前。我没入伍之前每年都会回老家,老家的人也会用红灯笼红对联装点门面,那样的喜庆和温馨都是眼前的巷子夹带的商业化年味儿比不上的。但是对于我和泠然这种回不去的异客,眼前的巷子已经是莫大的慰藉了。
“泠然。”我还是选择尽早告诉泠然我即将参加集训的消息,反正不论早晚,这样的消息都预兆着必然的失落。
泠然放下正在选的折扇抬头看着我:“怎么了?”
“我三天后归队。”我有些难为情,我强迫自己直视泠然的眼。
泠然的眸光闪烁了一下,我知道她已经想到了最糟糕的回答。她突然笑了,说:“我知道,你不是早就说了吗?”
“泠然,我知道你已经想到了最糟糕的回答,”我把泠然的每一寸眸光收入眼帘,我最怕看到泠然这种故作轻松的神情,“可是泠然,这就是事实。”我一只手扶在泠然单薄的肩上。
“这就是你约会的目的?提前安慰?”泠然用质问的目光看着我。
“这是一部分原因,但你知道这不是我的真实目的。”我的心随着泠然的情绪变化而隐隐作痛。其实每一次要分开都会有这样的阵痛,我到现在也没学会正确化解这种痛感。
我不担心泠然因此而跟我闹,因为到最后关头泠然总是会把自己的情绪硬生生地逼回去。我到宁愿泠然可以跟我吵一吵,至少我们都可以不那么压抑着忍受分别。
泠然深呼吸一下,用力的微笑着,但嘴角有藏不住的苦涩,她用开玩笑的语调说:“我们一起去买菜,今天中午你做饭,算是补偿。”
泠然把我放在她肩上的手拿下来,她把她的手放在我的掌心接着说:“解放军同志辛苦了!”
我下意识地握紧泠然的手。我该配合她,我们都需要这样的台词来掩盖带着刺痛的情绪。我对上口令:“为人民服务。”
江泠然
你听过“军令如山”吗?没听过也没关系,总之你明白你在军令面前轻如鸿毛就对了。如果你企图违背军令的话,那么你的结果就是被这座名为“军令”的大山压死,粉身碎骨的那种惨烈的死亡结果。所以你别试图亵渎这座大山的巍峨。
韩疆往往只在面临重大任务的时候才会对我再三强调他的休假时间。每次听到他强调的时候我也会不高兴,也会有怨念,也会想要放开嗓子无理取闹的跟他吵一架。但我明白我不能那样,那样做实在是一个不懂事的行为,我不希望韩疆带着愧疚之类的情绪回部队,这对他的训练或者出任务都是不利的。何况我也不会允许自己变得这样幼稚,我会讨厌那个野蛮得像个骂街的泼妇一样的自己。
同时我深刻的知道这只是我们生活常态的尹始。记得上次去部队看韩疆遇到的那个军嫂,她一个人在家带着两个孩子,她和她的丈夫一年见两三面就已经是很奢侈的事了。而我和韩疆几乎每周都能见面,对比一下,我还有什么不知足的。所以,每次和韩疆有长时间的分别时我这样安慰自己。没关系的,你和韩疆已经很幸运了。江泠然,别矫情。
“这一次要走多久?”我强迫自己收起那点微不足道的矫情,真是一种可耻的情绪。我警告自己,下一次切忌再犯。
“两个月,是封闭式的集训。”韩疆的喉结上下滑动,他如实回答。
他看着我,目光坚毅。就是这种坚毅的目光让我不敢向他宣泄我的不满,他眼里的坚毅是淬过火的,有长年累月的高强度训练为其加冕。说得再通俗一点,军人都是上交给国家的,你有几个胆子敢跟国家抢男人!
我拉起韩疆的手往巷子口走:“走,买菜去。我可不敢跟国家抢男人。”我以开玩笑的口吻对韩疆说,希望这样的玩笑可以排解刚才的压抑。
说好的约会就此落上句点,我和韩疆买了菜回到家,吃过午饭后便窝在沙发上看了一个下午的电影。
也许大多数人都认为恋爱就是走出家门儿才有谈头,不出门哪来的话题作为恋爱的谈资?可这不是重点,相爱的人是不必在乎谈资的。你说你们是相爱的,可是你们连一个小小的话题都要几经波折才找得到,你们怎么证明你们的相爱?所以啊,相爱的人缺的从来都不是话题,而是互通的心。
其实我和韩疆都不是爱出门溜达的人,遇到短暂的假期我们都更情愿在家里待着。
一起买菜做饭。
把客厅窗帘关得严严实实的,不让一丝光线趁虚而入,然后打开投影互相枕藉着看电影。
就像今天这样。两部电影结束已近黄昏,我拉开厚厚的窗帘,地平线上的最后一缕阳光在我的脸上弥留。冬天的阳光不像夏天的那么泼辣任性,它很温柔,可以一整个季节都不发脾气。
我伸手握住落入客厅的余晖,“韩队长,我们去坐公交车吧!现在,”我转身看着陷在沙发里若有所思的韩疆说,“随便哪一路的车,坐到终点站再坐回来。”
他不说话,我在心里暗叫不好,韩疆一向不赞成夜间出行,看样子多半是没戏了。
结果他伸着懒腰站起来走到挂衣架边取下大衣来,“批准,夜游去。”
没想到韩疆竟然爽快的答应了,我受宠若惊地跑过去穿上外套,生怕他反悔。
韩疆
对于夜间出游这种行为,我是不提倡的,以前我也没少教育泠然。但是当我靠在沙发上看着窗外残留在地平线上的阳光时突然就想出去走一走,不管天色有多晚。这一点我和泠然不谋而合,所以当泠然提出去坐公交车时我很快就答应了。
我和泠然刚走到小区外的公交站就有一辆公交车开过来,我们直接上车,只是记下车路号以便等会儿乘车返回。我和泠然都没去在意这辆车会路过哪些地方,也不知道它将开往哪里。我们都不在意,只要一起乘车的那个人是对的,那么整个旅程就是完美的。
上车的时候正是下班的高峰期,我把泠然紧紧圈在怀中,不让她因车子的颠簸而摔着。车上的乘客上上下下,最后只剩下我和泠然。我们到车子的最后一排坐下。我们一起看着车窗外渐行渐远的霓虹灯,还有醉倒在凉凉夜色下的树影。
泠然把头枕在我的肩上,她闭着眼说:“今天12月30号,你有三天假,我们还可以一起过除夕,一起迎接新年的第一天。”她挪了一下脑袋,可能是在找一个更舒适的位置,她接着说,“还没告诉你呢,那天送走若兰后我遇到了田兮,她已经搬到这边来工作了。等会儿回去我通知她和杨非一声,明天晚上到我们公寓里来,我们一起守岁。”
“好,听你的。”我看着泠然闭着眼说话时美好的样子,我聆听着她发出的每一个音节。泠然的语调很平静,淡淡的,流露出时光的静谧与安详。
我喜欢泠然用这样的语气说话,我总能在她的话语里找到一支安神香。我的手指在泠然柔顺的发间轻轻摩挲,我用同样平静的语气对泠然说:“等我集训回来我就去打结婚报告。”憋得很辛苦,因为心上的那一锅水早已沸腾。
泠然猛地抬头,她迟迟不语并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我。
“我们的关系早就该升级了。”我把泠然的头摁在怀里,用下巴抵着她的发顶。这是值得高兴的事,我微扬嘴角,我知道泠然也在偷偷笑着,她和我一样默不做声地欣喜若狂。
泠然,等我回来,等我集训结束我们就结婚。
“有一天战火烧到了家乡,
小伙子拿起枪远赴边疆,
心上人你不要为我担心,
等着我回来,
在那片白桦林。”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