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 总坛虎威 四
作者:慕易壮壮      更新:2019-10-19 17:32      字数:4853

阿浪心想:“神兔堂那边的证据倒很关键了。他果然十分了解帕都兄,竟然猜到帕都兄定会想方设法回到七虎帮总坛。却很难想到我们是扮作四大公子的家丁混进来了。”他调了气息,要跨步走出大树,岂料右足抬起后方一触地,屋里的摄政执事即道:“你在外许久了,是有事要告诉老夫么?”阿浪环顾四下,不见人影,料想此话定是说给自己听的,一时惶然,却也顺带跨出了左足。

摄政执事仍是一面批阅,一面问道:“恐怕你还没学会汉语,听不懂老夫的汉语吧?”阿浪忖道:“原来他以为我是七虎帮的人。”转念又道:“这是七虎帮总坛,他耳力极强,自然早就知道我藏身树后了。”当即应道:“听得懂,听得懂。”

“你的声音?怎的如此熟悉?”大树离他批阅文书的木桌虽亦有距,摄政执事耳目清晰,听得阿浪声音传到,不由得放下了笔。阿浪走出大树,来到院子中央,看见摄政执事缓缓站起的身影,眉目颤动,眼角蓦地湿润了起来,脑海中想起自小在嵩山的情形:八岁那年,师父秦衷一传授嵩山内功心法,先令阿浪背诵《黄帝四经》里的道家经典《十大经》,那时阿浪顽劣好动,诵读经文总不认真,秦衷一令他在三日之内背诵全文,阿浪未能得成,被罚在青岗寨上思过,三叔独行青刀叶琮远正从江南比武回来,带了好些江南美味,一面劝说秦衷一宽恕阿浪,一面对阿浪说‘你若背了全文,这些江南美味全都给你’,阿浪想吃美味,好在天资聪颖,稍花精力,小半个时辰即通读全文,几可倒背,秦衷一因而大喜,阿浪后来常念及此,若非三叔以美食为诱,兼而劝说师父,自己可得在青岗寨上多思过几日了;十三岁那年,秦衷一拜访武林同道,阿浪在太室山与嵩山本门弟子比试攀爬之功,阿浪仗着已学幻影通行步,欲独闯太室山最险峻的接云梯台,接云二字,顾名思义,其纵成斜,直如接云,他未得幻影通行步精髓,更不知幻影通行步中‘三十六计,走为上’的奥义,一味争胜,气运稍差,从梯台摔下导致重伤,幸得三叔途径梯台,当即输送内力,又立告毛清波共同施救,索性阿浪年纪虽小,胫骨却强,不过半月疗养,就已恢复如初,秦衷一时隔两年方无意得知此事,阿浪已无损伤,秦衷一遂未责罚。凡此种种,回忆不尽,嵩山上风霜雨雪,亦纷纷飘入脑中。

阿浪终于走到了门外,拭了拭眼角的泪水,激切说道:“是我,三叔,我是阿浪。”他口中的三叔正是秦衷一的师弟,独行青刀叶琮远。

屋内的摄政执事“啊”的一声,忙疾步打开房门,“你是阿浪,对对对,是阿浪的声音。”等他看到屋外的阿浪时,却又有些惊讶,阿浪忘了自己已改变容貌,知道原来堂堂摄政执事就是自己万分思念的三叔叶琮远,想起三叔待自己的拳拳恩情,他与师父、二叔又情同手足。如今在千里之外的浩瀚大漠,竟能见到这般亲近的人,连日来对师父的思念又增加了数倍,当时情义上涌,待屋门开了,见这摄政执事正是看着自己长大的三叔叶琮远,脚步一蹬即扑在他怀里。

这摄政执事正是两年前被秦衷一派往大漠的嵩山派叶琮远,外号独行青刀,他与七虎帮帮主库库乃是旧交,正值七虎帮盛起之时,叶琮远交流了武学要义,协助库库应付了十数件名动漠北的事务,为七虎帮树立地位立下汗马功劳,库库再三央求他留下执掌中央猛虎堂,因叶琮远人品修为俱佳,帮中上下无人不服,那时盛情难却,他告知秦衷一,秦衷一要他竭力借此拉动南北武林共融,叶琮远亦以此为任,故而长留漠北,至尊神鹫对此寄以厚望。

阿浪想起帕都曾说摄政执事姓叶,“原来冥冥之中早已注定。如果我没和紫宸到昭阳大叔家去,就不会在英雄客栈结识帕都兄,不随帕都兄远赴漠北,就不知三叔原来是七虎帮威风赫赫的摄政执事。”秦衷一与毛清波自然知晓叶琮远在七虎帮兼任要职,那是当今武林至尊首肯了的,嵩山对外宣言,只说叶琮远到漠北交流武学,未免惹得其他中原门派猜忌,事未有成,遂不声张,阿浪自是不知内情,他还道三叔去漠北后就不回中原了,两年来思念甚切,日间他听得三叔的声音,当时雀跃难当,以致紫宸、帕都误以他中了邪风,还甚担心,他不在那时告诉两人,正想乘夜前来相认。

阿浪见眼前的三叔面上又惊又奇,想是听出自己声音不假,却对自己目下样貌稍感诧异,当即拱手道:“三叔见怪,阿浪这是易容了,不信你瞧。”说着将叶琮远推入屋内,霎时关闭屋门,叶琮远只见阿浪样貌虽易,眉宇间英气尚如当年,心下已大是激动,“你是阿浪,你这孩子,你……你怎的……你怎的打扮成这样?”阿浪道:“我为了能进入七虎帮,只好假装四大公子的家丁,三叔你瞧我这身衣裳,不就是今日四大公子身旁家丁的么?”叶琮远握住阿浪的手,眉目一震,又拍了拍阿浪的肩膀,笑道:“好孩子!你长得比从前更强壮了,你真是大师兄的徒儿阿浪。”说起大师兄秦衷一,叶琮远颇是感慨,顷刻间眼角即泛有泪光。不时教阿浪坐在木椅上,也便停止批阅,在旁倒了杯清茶,徐徐送到阿浪身前,关切问道:“孩子,跟三叔说说,你是如何离开了嵩山、离开了少林,又是如何扮作四大公子的家丁,进了七虎帮总坛?你师父和你二叔并未修书告知你要到漠北来,便不是他们派你来的,那定然是你误打误撞,才知道三叔在七虎帮总坛了。”

阿浪捧着那杯清茶,闻了闻,先笑道:“三叔你果然将中原的茶带到大漠来了,而且种得还很好。”缓缓饮了一口,味道极恬,答道:“要说起来,这事可真是巧了,三叔且坐下喝茶,你边喝边听阿浪娓娓道来。”初与三叔重逢,倍感亲切,稍时便没疏远之感,也忘了三叔在此处摄理要务,执掌重事,可谓位高权重,帮中上下见他,无不既敬又畏,阿浪极幼时就拜在秦衷一门下,且为关门弟子,嵩山只此一人,秦衷一严厉教学,每错必罚,罚后才悯,毛清波与叶琮远均如秦衷一,深耽武学之中,淡忘情爱之外,故无子嗣,因此都视之为己出,对他呵护疼爱,无微不至。此时言笑晏晏,两人心绪都如万里晴空般充满灿烂之色。

“你连三叔种了中原的茶也知道,想必此行所历甚丰,老夫倒想听听,你离开少室山后,都经历了甚么稀奇之事。”

阿浪自认出三叔之时,就已盘算妥当,要力证帕都的清白,未免三叔担心,料想他尚未收到师父失踪的讯息,便只一语带过,就说师父和二叔均很安好。叶琮远心甚宽慰,叹道:“近日帮中事务繁多,我时而又要闭关,倒很少教人送信给两位师兄了。”阿浪忖道:“三叔言下之意,显然师父和二叔都知他在七虎帮当差的事。嘿嘿,说起来我并没欺骗四大公子,我三叔果真在七虎帮当差,只是这个三叔不是我赵家的三叔,却是嵩山派的三师叔。”只觉事有恰合,遑不精彩,当下将前事尽数告知叶琮远,自少室山而下,从登封马府与季末思饮酒、梨花镇斧头大王解围、洛阳醉酒、神剑门论剑大会、与徐常共赴濠州、汴梁营救昆生、大都结识紫宸、围攻晋阳王府,说到离开连家庄之后和紫宸发现帮主亡于野丘、在英雄客栈结识帕都、擒获阿鲁、险些被帮主的师弟大漠剑君刺伤,到和帕都、紫宸为了查出真凶假扮家丁混入七虎帮总坛,说时话快,屈指算来,阿浪离开少林已有两月时光,只感乌飞兔走,所经事务不可复追。

叶琮远听阿浪说到最后,才徐徐开口:“原来是明真大师要你和昆生下山历练,你竟遇见了当今武功天下第一的周大王,后来还与白莲教韩教主的公子洛阳醉酒,又去神剑门参加了论剑大会,可真是机缘巧合。说起来,那连家庄在山西或整个武林都是大名鼎鼎的门派,你既有恩于他们,往后行走江湖,总要方便许多。”说着这番话时尚还欣喜,越往后说,面色就越难过,只叹了几口气:“照你说来,你的确与连家大小姐发现了帮主他亡故之所,可见帮主果真死于非命。”走到木椅上时,身子一空,摇着头坐了下去,那时眼中已噙满迷茫。

阿浪道:“三叔你喝口茶吧,人死不能复生,你要节哀顺变。对了三叔,库库帮主遗骸右侧上遗留了掌印,右胸有一把直插的匕首,由此可以推断,他大概是被一个惯用左手的人杀害的,且致命伤是掌伤,帕都兄他惯用右手,此事想必你很清楚,因此阿浪敢保证,帕都兄肯定是被冤枉的。”

叶琮远捋须冥思,半晌才凄然叹道:“帮主威风大漠数十载,使七虎帮空前强盛,附近百姓无不尊崇,但人心险恶,有人为了一己私利,竟将他残忍杀害,还教他落得曝尸荒野的下场,天何开眼?唉,罢了,逝者已往,凡事皆为宿命。”转而对阿浪道:“幸得你与连大小姐经过荒野,否则……否则帮主他定然尸骨无存。那封羊皮遗书和那把匕首,可都保存好了?”阿浪道:“已经交给帕都兄了。”叶琮远道:“你回去之后先瞒着帕都和连大小姐,老夫料定这几日真凶必定有所行动,到时你与帕都只须听老夫安排,咱们相互配合,不愁抓不到真凶。”阿浪大喜,“三叔你的意思是相信帕都兄是清白的了?”叶琮远点头应道:“三叔来七虎帮这两年,与帮中兄弟相处甚洽,帕都为人如何,除了帮主之外,恐怕没人比三叔更加清楚。”阿浪问道:“那为何……为何告示上有你的亲批印章?”叶琮远道:“此事只怪老夫闭关时,将亲批印章交给了神兔堂堂主怯敦,怯敦当日在关口禀报,老夫正值运功紧要之际,就以啸音诀内功发声,答允他凡事可代老夫处理……”阿浪道:“原来如此,阿鲁背叛帮主,他的堂主怯敦恐怕亦怀有异心。”叶琮远道:“照此说来,阿鲁是该被中央猛虎堂的兄弟押回总坛的。可自老夫出关之后,怯敦去了大都,也无人禀告阿鲁的事。”

“阿鲁定不知我和帕都兄居然都到了七虎帮总坛。”

叶琮远道:“不错,此事牵扯甚广,幸有孩子你前来详述内情,使三叔有了头绪,你且回到住处,老夫要唤人连夜商议,方有必胜之算。”阿浪笑道:“有三叔这句话,阿浪就放心了。在真相未白之前,阿浪定不告诉任何人和你的关系。”叶琮远抚了抚阿浪额头,笑道:“你这孩子比两年前又长高了些,也比两年前更懂事了些,只是你的啸音诀、寻龙剑法、嵩阳掌法和幻影通行步练得怎样了?可胜得过从前?”阿浪拍拍胸脯道:“请三叔放心,师父传授的武功,我定使得方寸不差,绝不辱没了师父和嵩山派的威名。”叶琮远道:“光耍嘴皮子可不行。若非事情紧急,否则三叔定要叫你到院子里施展施展……”阿浪皱眉道:“三叔和二叔一样,每次看见我,总想看我武功是否精进。”

叶琮远道:“三叔不在嵩山的日子,你除了在少林练功之外,可要常到真武殿去瞧瞧你师父和二叔。”阿浪连声说是,叶琮远又问:“对了,你说明真大师让你去找圆德大师,要圆德大师指点指点你的弹指神功,莫非你的弹指神功练得不够好?”阿浪道:“虽能运行自如,方丈他老人家总还是希望我能使得更快更准。”叶琮远遂不多问,又和阿浪说了半柱香时候的话,就送他走出院子,并附耳再三吩咐道:“如此如此。”

阿浪记得帕都在地图上标注得禁地,所幸并未闯进,霎时按原路返回住处,远远即见房中灯火未灭,他方始走进,就见房中的身影朝外奔出,正是紫宸。两个隔门相望,紫宸嫣然笑道:“你回来啦!”

阿浪见她一身家丁装扮,容貌有异,但秋波流转,仍是那般楚楚动人,一举一动,显然从自己离开后就始终眉目期盼,仿似看到温庭筠那句“梳洗罢,独倚望江楼”诗里描绘的画面,他大为感动,快步冲到紫宸身前,温言说道:“你怎么还没睡呢?”此刻星光渐隐,房门外只剩得阿浪与紫宸的身影随风轻浮。

紫宸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道:“我在等你啊!”阿浪指了指客房内饰,道:“你快进房歇息,我就在房门外守着你。”紫宸却立时问道:“你说去办一件八九不离十的事,办好了么?”阿浪道:“办好了办好了,有赵某亲自出马,哪有办不成的事?”紫宸噗嗤笑道:“你有时也不害臊,可有时又很谦逊。”阿浪道:“我这叫文武之道,一张一弛,时有舍我其谁之自信,时有云淡风轻之胸襟。”紫宸道:“赵少侠果真文武兼备,往后武林安危,尚还须仰仗赵少侠呢!”阿浪知她故意打趣,接她话道:“往后本少侠得入武林盟会,在至尊他老人家手下办事,总不会亏待连大小姐你的……”紫宸做个鬼脸,嘻嘻笑道:“说不定本大小姐比赵少侠你先入盟会,往后若须提携武林新秀,自然少不了赵少侠你这号人物。”阿浪知她伶俐口快,要比口舌之厉,那是断断不及她万分之一,看得天色不早,遂催促她早些进门歇睡。紫宸等到阿浪平安归来,又知他会一直守在房门外,心头喜极乐极,虽然躺在床榻上,却是久久难以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