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温软的光裹着树叶,将影子投在窗户纸上。
——一切皆好,勿念,给你摘了半熟的桃子,放到君梦居的冰窖里存着。
辛念嘴角勾起浅浅的笑,依旧将信笺锁进盒子里。
她简单收拾好后,从药箱里取出几种药粉,包好揣在身上。
今天,她不让任何人跟着,一是南嵩的身份摆在那里,万一出了什么事,后果不堪设想。二是长林和香凝,碧尘都见过他们,虽说她的到底是谁已经瞒不住了,但为了以防万一,她还是决定自己只身前去。
香凝忧心的看着马车走远,干脆把脚一跺,对长林吆喝道:“你不随身跟着,小心主子回来罚你!”
长林本就做好了跟去的准备,对上香凝略带指责的目光,不屑同她争辩,“需要你说?”
香凝也不似往常一样与他拌嘴,催促道:“夫人都走远了,你快些!”要不是我武功不济,还轮得到你在这里瞎磨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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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南疆王宫外,她出示南嵩的令牌,受人指引进去面见碧尘。
碧尘看清来人,眉头一蹙,挥退旁人。
“姑娘今日怎么一个人前来,南将军呢?”
辛念垂首,恭敬回道:“朝中出了些事,将军脱不开身,便嘱托民女前来为王上诊治。”
去南疆王寝殿的路上,二人都沉默着,碧尘几次想开口问她,但都在对上她漠然的眼神后,将嘴边的话咽下去。
走上台阶,辛念随着前面人的脚步停下,回望了一眼天际。
“快下雨了。”她淡淡道。
“是,快下雨了。”碧尘附和一声,“姑娘为父王看完,早些回去吧,雨天路不好走。”
辛念没再说什么,对他微微福身,以示谢意,独自进了殿内。
殿内服侍的宫人看到辛念进来,都按南疆王之前的吩咐,齐齐退出去。
屋子里有些暗,朦朦胧胧的光线稀疏洒在地面上。帘内南疆王的脸并不清晰,但可以看得出,他在睡着。
辛念视线落在枇杷果上,神情微动。
她在想,如果她的母亲不是南疆王族,舅舅也只是个平常人的话,现在的她,或许已经自顾自的趴在桌子上,大口吃着枇杷。
这也只能是如果。
香炉上方薄烟袅袅,散发着不是很好闻的气味儿。
辛念走近,手里有什么东西捻了捻,细细索索掉进里面。
味道微变,不似刚才那般刺鼻。
紧接着,传来南疆王咳嗽的声音。辛念抬步走过去。
“咳咳……倾颜……来……咳咳……”
词不成句。
辛念面纱下的唇角勾了勾,素手掀开帘子,搭在南疆王手腕上,不大一会儿后,她低声说:“王上这几日总是做梦,梦到公主,对吧?”
南疆王止住咳嗽,眼里的神采一闪而过,缓缓点头,“你小时候最喜欢吃枇杷了,现在怎么不吃了?”
辛念起身,离床榻有些距离后,淡声道:“王上等我多久了?”
南疆王眼眸里划过厉色,撑着身子坐起来,不再伪装,“十八年。”
“从你出生起,便等着。”他补充道。
辛念不以为意,寻了个椅子坐下,手里拿着枇杷来回把玩。
“王上故意喊我‘倾颜’,又次次准备枇杷,就是为了今日,让我放松警惕,只身前来。”
南疆王眼底带了玩味,“孤以为你和你母亲一样,都爱吃枇杷。”
“你说的是这个?”辛念把手里的果子随手一扔,砸在南疆王身上,“我母亲喜欢,我不喜欢。”
“那日你没有带走枇杷,你的动作神情和你母亲一模一样。”南疆王没有生气,仿若自说自话,“你母亲回来那日,孤也为她备了这样一盘枇杷。”
“你和她一模一样。”他再次重复道。
辛念起身,懒懒的伸了伸胳膊,侧头摘下面纱。
“舅舅,不一样的。”她眉眼弯弯,浑身上下都写着“良善”二字。
“母亲的神情是真的,我是装的。”说完,她轻轻的笑了下,一点点朝南疆王走近,“舅舅就这么自信,敢赌我不会杀你么?”
她环视殿内,目光清澈无害,似是抱怨,“连个宫人都不留下。”
南疆王煞有兴致的看着她说话、动作,末了,大笑一声,“小丫头毛都没长齐,敢如此大言不惭?”
说着,便要起身下床。
“舅舅。”辛念倏地喊了他一声。
南疆王动作一顿,再也没了动作,木讷的杵在那里。
辛念舔舔唇角,轻叹一声,“前几日给舅舅开的药方,舅舅为什么不喝呢?”
她俯身蹲在南疆王身前,为他整理鞋袜。
“此生没有学武功,是我最大的遗憾,但如今我都十八了,学也学不会。”她似是自嘲的笑了下,“从小我便不在父母身边,后来又到青楼里摸爬滚打。”
“青楼,舅舅知道吧,就是天底下最肮脏的地方。”蓝色的衣裳下,一张脸静静的,没有任何幽怨或是仇恨。
南疆王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来,只能听着辛念不停地说。
她拿起刚才砸到南疆王身上的枇杷,放到他手心里,嘴角上扬,极慢的说着:“舅舅慢走,拿着它,见了母亲,把这个给她吃。”
南疆王的面色一点点暗下去,瞪着眼,发不出一丝声音。
辛念扶他躺在床上,为他盖好被子。
“我和我母亲,还有一点不一样。”她仰头,眼中的情绪终于有了波动,“我没有母亲善良。”
榻上的人气息骤停,辛念看到他无神的眼睛里,仿佛残存着一丝挫败。她将手覆上死者的眼睛,默默将其合上。
她又走到香炉前,指腹在上面捻动,洒下一些药粉,盖灭原有的味道。
为了除去一个人,在香炉里下毒,会牵连一宫的人。
帝王太狠。慕枫邶杀妻弃子,南疆王杀子灭亲。
她带了足够的解药放到香炉里继续燃着,那些宫人不会有性命之忧。
【华服权荣羁良善,来世愿寄平常家。】
重新遮好面纱,蓝衣倩影,脚步略空。
踏出殿外的那一刻,倾盆大雨兜头而下,掩盖所有真假虚实。